太极殿的拓殖圣旨贴在朱雀大街的告示栏上时,辰时三刻的日头刚越过明德门的城楼,给朱红的告示栏镀上一层金辉。负责宣读圣旨的内侍尖细的嗓音刚消散在风里,原本稀疏的街面便如被惊雷炸醒般,瞬间涌来潮水般的人群。几个穿着粗布短衫的书生被围在核心,其中一个白面书生踮着脚,手指点着圣旨上的墨字,一字一句地念着“凡迁往海外拓殖之农户,免三年赋税,每户赐纹银三两、粮种一石”“商户自行组团拓殖者,五年商税减半”“拓殖有功者,寒士授官、商户赐爵、农户免终身徭役”,念到最后一句时,他的声音因激动而发颤,人群中当即爆发出震天的喧哗,连街对面酒肆的酒旗都被这股声浪掀得猎猎作响。
最靠前的是城西的农户王老汉,他佝偻着背,枯树皮似的手掌攥得紧紧的,指节因用力而泛出青白。去年关中大旱,他家那三亩薄田颗粒无收,为了给老伴治病,他借了高息贷,如今利滚利已欠了足足五两银子,债主天天上门催逼,连唯一的破屋都险些被收走。此刻听闻去海外能得十亩荒地,还送种子银钱,王老汉浑浊的眼睛里瞬间涌出泪水,他一把抓住身边正在捡拾掉落麦秆的儿子狗剩,声音哽咽得不成样子:“狗剩!咱、咱们有救了!去吕宋!咱也能有自己的地了,你娘的病也能治了!”
狗剩才十三岁,脸上还带着孩童的稚气,却已跟着父亲下地干活多年。他顺着父亲的手指看向告示栏,虽不识字,却听懂了“有地”二字,当即把麦秆往怀里一揣,拽着王老汉的衣角往登记点挤:“爹,咱快去登记!晚了地就被别人抢了!”旁边几个同样无地的农户也跟着起哄,一个满脸络腮胡的汉子拍着王老汉的肩膀:“老王,咱几家搭伴去!路上也好有个照应,到了那边一起开垦,互相帮衬着总能站稳脚跟!”负责登记的京兆府小吏被围得水泄不通,案几都被挤得歪歪斜斜,笔墨纸砚散落一地,他急得满头大汗,却也顾不上捡,只是扯着嗓子喊:“大家排好队!按籍贯登记!都有份!都有份!”
人群外围的“醉仙楼”二楼雅间里,东市最大的丝绸商张大户正和几个粮商、瓷商凑在一起,桌上摊着一张用桑皮纸手抄的海外舆图,舆图上用朱砂标注着“红土”“吕宋”“流求”“渤泥”“日本”等地名,旁边还密密麻麻写着物产注释。张大户穿着一身织金锦袍,手指肥厚的指尖敲着“吕宋”二字,脸上满是精明的笑意:“诸位,去年我通过南洋商栈往那边运了一百匹丝绸,回来就翻了三倍利润!如今朝廷下了拓殖令,许咱们自行组团去,还免五年商税!这可不是天上掉馅饼吗?”
他拿起桌上的茶盏抿了一口,继续道:“我打算凑五十人,带三百匹上等蜀锦、五十担邢窑白瓷过去,再在吕宋开个常驻商栈。那边盛产苏木、珍珠,还有咱们中原稀缺的香料,收回来在长安转手就是十倍利!”旁边的粮商赵老板却皱着眉头,手指摩挲着腰间的玉佩,有些犹豫:“张兄,我听说海外可不太平。去年有个私商去南洋,遇上台风,一船货全沉了;还有人说那边的蛮夷部落茹毛饮血,见了中原人就抢!咱们这一去,万一出事怎么办?”
张大户放下茶盏,拍着胸脯大笑起来,声音洪亮得惊动了楼下的食客:“赵兄,你这消息也太陈旧了!你忘了圣旨里写的?拓殖司在各要地设了戍防营,每营五百兵士,皇子们的封地就设在拓殖核心区,出了事三日内必有援兵!再说吴王殿下经略南疆五年,从没人敢说他一句不是,当年岭南蛮族作乱,他不出三月就平定了,还推行‘汉蛮共治’,如今南疆百姓哪个不感念他的好?跟着朝廷走,跟着吴王殿下走,准没错!”他说着,从袖中摸出一份拓殖司的章程抄本,指着其中一条:“你看这个,朝廷还派了水师巡弋,每月都有船队往返长安和南洋,咱们的货要是遇险,水师还能救援!”赵老板接过章程,仔细看了半晌,终于点了点头:“好!我跟你干!我出一百担粮食,再派十个伙计跟着,咱们一起去吕宋!”
与市井的热闹喧嚣不同,官绅阶层的反应更显审慎与算计。吏部侍郎崔玄暐的府中,几缕檀香从铜炉中袅袅升起,弥漫在雅致的花厅里。崔玄暐穿着绯色官袍,坐在铺着软垫的太师椅上,手中捏着拓殖令的抄本,眉头微蹙,指尖反复摩挲着“万民拓殖”四个字。围坐的几位官员也都是身着绯色或绿色官袍的中层官员,各自捧着抄本,神色各异。
“诸位,朝廷此举虽能解关中流民之困,却也暗藏隐患啊。”崔玄暐率先开口,声音低沉,“长安城内尚且有豪强兼并土地,何况海外蛮荒之地?若有地方豪强借机组团拓殖,聚众数千人,又与当地部族勾结,岂不是要酿成割据之祸?当年永嘉之乱,便是豪强失控所致,咱们不能重蹈覆辙啊。”
兵部郎中韦挺坐在他对面,闻言摇了摇头,端起茶盏轻轻吹了吹浮沫:“崔大人多虑了。你仔细看看拓殖司的章程,里面写得明明白白:凡拓殖者,无论农户还是商户,皆需到各州府拓殖分司报备籍贯、人数、随行物品、目的地,分司核验无误后才发拓殖凭证;凡组团超过五十人者,需推举首领,首领需到长安拓殖总管府面授职责;戍防营每半月巡视一次拓殖区域,每季度还要将拓殖者的动向上报朝廷。如此层层管控,岂能容豪强作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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