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关大楼,货物检验科科长办公室。
外头走廊人声嘈杂,衬的这屋里格外安静,安静的有些发闷。
法式的办公桌又宽又沉,文件码的整整齐齐。墙上是沪城港口的规划图,角落的玻璃柜上了锁,里头摆着几件瓷器和鼻烟壶,算是这办公室主人的一点私人喜好。
皮埃尔·杜邦科长,一个微胖的法国中年男人,头发用发蜡梳的一丝不苟,此刻正不耐烦地看着来人。
“凌先生。”皮埃尔的法语调子很高,像是在俯视对方。“东亚商会的意思,我已经清楚了。但是,规矩就是规矩,那批丝绸的查验,一步也不能少。”
他拿起桌上的雪茄,慢吞吞地剪着茄帽,压根没把凌七夜当回事。
凌七夜还是那副温温和和的样子,金丝眼镜后的神情看不出波澜:“科长先生误会了,商会自然是尊重海关的规定。我今天来,不是催进度来的。”
“哦?”皮埃尔眉毛一挑,停下了手里的动作,好像来了点兴趣。“那是什么事?”
“只是...”凌七夜顿了顿,似乎是有点不太好意思开口的样子,又像是随口一提。“我有个朋友,凤衔青小姐,偶然听说科长喜欢东方艺术,心里一直很仰慕。”
“凤衔青?”皮埃尔念叨了一遍这个名字,表情玩味起来。“百乐门那位红玫瑰?”
他对沪城这些社交场上的红人,倒是不陌生。
“正是。”凌七夜微微点了下头。“凤小姐听说我今天要来拜访科长,特意托我带了个小玩意儿,不成敬意,就是想博科长一笑。”
他从随身公文包里拿出一个长方形锦盒,双手递了过去。
皮埃尔瞥了那锦盒一眼,看着就不怎么值钱,那份不屑几乎要溢出来。想巴结他的人多了去了,送来的多半是些不入流的仿货。
他甚至懒得伸手接,只抬了抬下巴:“凌先生有心了,不过海关有规定...”
凌七夜好像没看见他的情满,自己打开了锦盒。
一把折扇,静静躺在里面。
湘妃竹的扇骨,颜色温润,带着旧物特有的感觉。素白色的绢面,干干净净。
皮埃尔漫不经心的扫了一眼,本想挥手让凌七夜收起来。
可当他看清扇面时,整个人像是被什么东西钉住了。
那扇面上,不是完全的白,而是用了极淡的墨水寥寥几笔画出了江南水乡。
就这么几笔,却很有味道。一座小石桥,桥下有艘乌篷船,远处是模糊的山峦,还有几户靠水的人家,水边的芦苇迎风而弯....
那景致,简单,却熟悉的让他心口一紧。
皮埃尔的呼吸,一下子急了。他猛地伸出手一把拿过那扇子,手指头都在抖。
他凑得很近,仔仔细细地看着那画。
画里的东西,有种说不清的魔力。昔日水乡的阳光暖意,混着潮湿的青苔气息,一下子涌进皮埃尔的鼻腔,连带着船桨划破水面的声响都在耳边响起。
(ps.这是科长的臆想,不是凤衔青用了什么法力哈~)
他好像又变回了那个小男孩,依偎在父亲身边,坐在船上,穿过一个又一个小镇。
那是他所有记忆里最好的时光。没有忧愁,没有烦恼,只有记忆里带着潮气的阳光和笑声。
后来回到了法国,功课那么重,家族期望那么高,再后来又经历了战争...他几乎要把那段日子忘了。
他一直觉得,自己早就是个合格的杜邦家人了。
可这幅画,像把钥匙,把他锁在心里很久的箱子,“咔哒”一声打开了。
那些被他硬压下去的念想,一下子全涌了上来,冲的他鼻子发酸。
皮埃尔的手指,轻轻摸着上面上的小桥流水,眼眶竟然有点热。
凌七夜安安静静的站在一边没有出声打扰,他能感觉到,皮埃尔整个人的气场都在变。
过了好一会儿,皮埃尔才慢慢抬起头,再看向凌七夜时,神态完全不一样了。
之前的傲慢和不屑消失的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感,感激、怀念,甚至还有种说不清的亲近感都混在里面。
“凌先生...”皮埃尔的声音哑了,也低沉了不少。“这位凤小姐...真是有心了。”
他小心翼翼合上扇子,像是捧着什么宝贝似的,轻轻放在桌子上。
然后站起身,走到凌七夜面前,主动伸出了手。
“之前多有怠慢,请凌先生别见怪。”他的态度谦和客气,跟刚才判若两人。
凌七夜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微笑,伸手与他相握:“科长先生客气。”
“关于贵商会那批丝绸...”皮埃尔顿了顿,语气变得意味深长。“我会尽快安排通关,要是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凌先生尽管开口,我一定尽力。”
他甚至还冲着凌七夜眨了眨眼,带着些心照不宣的意思。
凌七夜心头微动,成了。
他面上不动声色,只微微一笑:“那就多谢科长先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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