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林的靴底碾过武当山青石阶时,永乐十年的晨雾正像被揉碎的棉絮,在紫霄宫的飞檐间缓缓流动。
空气里弥漫着松针的清香、柏油的醇厚,还有一种……属于时间沉淀的气息。
不是他熟悉的23世纪那种被纳米净化器过滤的洁净,而是带着明初特有的清冽——丹炉里飘出的硫磺味混着野菊的淡香,古观的铜铃在风中轻响,仿佛在吟诵着无人能懂的养生秘语。
跃迁装置的最后一次能量脉冲在他太阳穴留下了持续的嗡鸣,此刻每一次转动脖颈都像有细沙在血管里滚动。
时间锚点落在了这位武当宗师最活跃的晚年。
紫霄宫后的炼丹房外,一个穿粗布道袍的老者正蹲在青石板上,用树枝画着奇怪的圆圈。
他身形清瘦,鹤发童颜,下颌的白须垂到衣襟,手里却把玩着两颗铁球,碰撞声在寂静的晨雾里格外清晰。
青林的心脏猛地一缩——那老者的侧影,与《明史》记载中张三丰“丰姿魁伟,龟形鹤背”的描述分毫不差。
“年轻人,你的呼吸太乱了。”老者忽然开口,声音像山涧的清泉,带着穿透雾气的力量。
他并没有回头,树枝在石板上画出的圆圈却渐渐变得规整,像一串相互嵌套的太极图。
青林下意识地屏住呼吸。他身上的凯夫拉纤维内衬虽然被粗布外套遮掩,但在这个麻衣与棉絮为主的时代,袖口露出的反光纹路依然显得可疑。
更危险的是他的呼吸节奏——23世纪人类习惯的浅频呼吸,在讲究“吐故纳新”的道家眼里,确实像“乱了章法的琴弦”。
“晚辈……迷路了。”青林尽量让自己的湖广口音贴近明初的语调,舌尖抵住上颚发出那些带着喉音的词语。出发前的语言校准系统还在勉强运转,但那些武当山特有的方言词汇,像是卡在齿间的碎石。
老者终于转过身,手里的铁球停在掌心。他的眼睛很亮,瞳孔里仿佛映着山巅的流云,扫过青林时,带着一种洞悉世事的平静。“迷路?是脚迷路,还是心迷路?”
这句话让青林想起了出发前看过的道经——道家向来认为,身体的困顿往往源于心神的失序。他定了定神,躬身道:“晚辈从江南来,听闻武当山有异人,能教人防病延年之法,特来拜师。”
这不算谎言。张三丰的养生之道在后世被传得神乎其神,从《太极拳论》里的“以柔克刚”,到《无根树》里的“性命双修”,都蕴含着朴素的人体科学。青林所在的时空研究所,正是想破解这些古老智慧与现代生命科学的共通之处。
老者笑了笑,白须随之一颤。“延年?天地有终始,人生有寿夭,岂是人力能强争的?”他用树枝指着石板上的圆圈,“你看这太极,阴极生阳,阳极生阴,从来不是求永恒,而是求平衡。”
他朝炼丹房旁的竹林偏了偏头:“想留下也行,先学会扫地吧。武当的地,不是用扫帚扫的。”
接下来的三个月,青林成了紫霄宫最特别的“杂役”。他不敢暴露身份,只能以“江南落魄书生”为由留下,每天的工作是清扫观前的石板路。但张三丰说的没错,这活儿远非看上去那么简单。
“扫地要像行云,”老者会在清晨站在他身后,手里的铁球轻轻碰撞,“腰要松,肩要沉,气要顺着扫帚尖走。你把力气用在胳膊上,扫的是土;用在气上,扫的是心尘。”
青林起初很不适应。23世纪的体力劳动早已被机械取代,他的肌肉记忆还停留在健身房的孤立训练。第一天扫完地,整条右臂都在抽筋,张三丰却让他对着竹林站一个时辰,说要“把散了的气收回来”。
“现代人讲究‘锻炼’,”青林在心里苦笑,“古人却说‘运化’,果然不是一个路数。”
他渐渐发现,张三丰的“养生”从来不是刻意为之。他每天天不亮就起身,不是去丹房炼丹,而是去后山采药,脚步轻盈得像踩在云絮上;他吃饭很简单,一碟青菜,一碗糙米饭,却吃得很慢,每口都嚼到无味才咽下;他给弟子讲道时,常常会突然停下来,指着窗外的松鼠说:“你看它窜树,看似用力,实则借力,这就是‘随势’。”
有一次,青林在丹房外看到张三丰在打坐。他双腿盘坐,脊背挺直,胸口几乎没有起伏,像是一尊石雕。青林屏住呼吸数了数,足足一刻钟,老者才缓缓吐出一口气,白雾在他唇前凝结成一道细长的气柱,久久不散。
“这是‘龟息’?”青林想起古籍里的记载,忍不住问。
“不过是让呼吸慢下来罢了。”张三丰睁开眼,眼底带着笑意,“人在娘胎里,用脐带呼吸;出生后用肺,就把根丢了。慢下来,是为了找回那口气。”他伸出三根手指,“天地人,三才相应。天有昼夜,人有呼吸,地有潮汐,节奏乱了,就会生病。”
青林忽然想起了23世纪的心率变异性研究——现代科学发现,心率的自然波动与健康密切相关,刻意追求匀速反而不利于身体调节。这不正是张三丰说的“随势”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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