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林的靴底碾碎了第七片枯黄的落叶时,鼻腔里涌入的气味终于让他停下了脚步。
那不是1883年柏林郊外该有的味道——没有牲畜粪便的腥臊,没有煤炉燃烧的呛人硫磺,更没有雨后泥土混着草木的清新。
那是一种……陌生的、带着温度的油气味,像某种被压缩到极致的生命力,正从街角的铁匠铺里丝丝缕缕地渗出来。
他裹紧了身上浆洗得发硬的粗布外套,帽檐压得更低。
作为一个从2077年意外坠入这个时代的“时间难民”,过去两年里他早已学会了用沉默和谨慎包裹自己。
1883年的世界对他而言,既是历史课本里的铅字变成了鲜活的现实,也是一个处处透着危险的迷宫——任何一点超出时代认知的言行,都可能像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激起足以将他淹没的涟漪。
但此刻,那股气味像无形的钩子,勾着他的好奇心往前挪。铁匠铺的木招牌在秋风里吱呀作响,上面用哥特体写着“机械维修”,墨迹边缘已经有些剥落。
往常这里只会传出叮叮当当的敲打声,偶尔夹杂着蒸汽机的轰鸣,可今天不一样,里面隐约传来的是一种……持续的、均匀的“突突”声,像某种巨大的心脏在胸腔里搏动。
青林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了。
他绕到铁匠铺侧面的小巷,那里有一扇积满灰尘的小窗。他屏住呼吸,用袖口擦去窗上的污垢,一只眼睛贴了上去。
然后,他看到了它。
那东西停放在铁匠铺最里面,被几块帆布半掩着,露出的部分足以让青林的瞳孔骤然收缩。
金属打造的框架,三个轮子支撑着不算庞大的车身,座椅是简陋的木板,最关键的是——它的前端没有马头,也没有蒸汽机标志性的粗大烟囱。
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看起来有些笨拙的金属箱子,“突突”声正是从那里发出来的,箱子侧面连接着复杂的管道和齿轮,一根金属杆从车身延伸出来,顶端是一个小小的方向盘。
汽车。
这个念头像闪电一样劈过青林的脑海,让他几乎站立不稳。
他当然认识这东西。在2077年,空中飞车已经普及,磁悬浮列车纵横交错,但汽车——这种以内燃机为动力的陆地交通工具,依然是博物馆里的常客,是历史纪录片里的经典符号。
他甚至能说出福特T型车的流水线生产,能背诵特斯拉的电池技术革新,能分析自动驾驶算法的迭代逻辑。
但那都是“知识”,是隔着时空和屏幕的信息。而现在,他正亲眼看着一台……或许是这个星球上最早的汽车之一,在1883年的一间德国铁匠铺里,发出它稚嫩却充满力量的咆哮。
“卡尔,你看,它的转速稳定多了!”一个略显兴奋的声音从里面传来,带着浓重的巴登口音。
卡尔?
青林的心脏漏跳了一拍。他立刻在脑海里搜索这个名字对应的历史坐标——卡尔·本茨,1844年出生,德国工程师,现代汽车工业的先驱之一……历史书上说,他在1885年发明了第一辆三轮汽车。
难道自己提前两年,窥见了历史的诞生现场?
“还不够,”另一个声音响起,更加沉稳,带着不容置疑的专注,“气缸的密封性还是有问题,刚才的测试里,机油又泄漏了。如果不能解决这个问题,它永远只能是个放在这里的玩具。”
这个声音的主人似乎正在俯身检查那个金属箱子,青林只能看到他的背影——穿着沾满油污的工装,头发乱糟糟的,手指在精密的零件间灵活地摆弄着。
接下来的半个月,青林成了铁匠铺附近最沉默的“幽灵”。他不敢靠近,只能每天在固定的时间出现在小巷里,透过那扇小窗,观察着里面的进展。他看到那个叫卡尔的工程师和他的助手们反复拆卸、组装那个金属箱子,看到他们在图纸上写写画画,看到他们因为某次测试成功而击掌,也看到他们因为某个零件损坏而沮丧地抓头发。
他逐渐拼凑出了更多信息。这个叫卡尔·本茨的人,其实是个破产的机械工厂主,这间铁匠铺是他借来的临时作坊,他把所有的积蓄和精力都投入到了这个被周围人称为“疯子的发明”的项目上。他试图用汽油作为燃料,通过燃烧产生的能量推动活塞运动,再通过齿轮传递到车轮——这正是内燃机的基本原理。
青林的心情复杂到了极点。作为一个来自未来的人,他清楚地知道卡尔·本茨最终会成功。他甚至能说出解决气缸密封性问题的关键技术,能指出他们现在使用的点火装置效率太低,能提供无数条“捷径”。
但他不能。
时间悖论的警告像警钟一样在他脑海里回荡。他是一个意外闯入的变量,任何试图干预历史进程的行为,都可能引发无法预测的后果。或许卡尔会因为他的提示提前成功,但也可能因此忽略了某个关键的技术细节,导致整个项目夭折。更可怕的是,他的存在本身可能被时间线修正机制抹去,就像从未出现过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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