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会厅的喧嚣仿佛被一道无形的屏障隔绝在外,在陆老爷子坐镇的主桌区域,空气凝滞得如同结了冰。尽管周遭不乏恭维与笑语,但所有人的注意力,或明或暗,都系于那位端坐主位、不怒自威的老人身上。
陆老爷子的目光,如同两柄经过千锤百炼、敛尽锋芒却更显沉重的古剑,越过席间精美的餐具与摇曳的烛光,精准地落在被陆瑾寒抱在怀中的团团身上。
那目光里,没有寻常祖辈见到孙儿的慈爱与温和,而是一种近乎苛刻的、全方位的审视。他在评估,评估这个流淌着陆家血脉的小生命,究竟具备怎样的资质,又将会给陆家带来怎样的变数。
团团的五官被他细细拆分、比对——眉宇间的神态,依稀能看出陆瑾寒幼时的影子,这让他紧绷的下颌线几不可察地松动了毫厘。但那双过于清澈、不含一丝杂质的眼眸,以及笑起来时嘴角那点像极了苏晚的柔和弧度,又让他刚刚略有缓和的眉头重新蹙起。
血脉无疑,但这份纯净与那女人的影子,在陆老爷子看来,却是一种不确定性的象征。陆家的继承人,需要的不仅仅是健康聪明,更需要从小培养出与这个家族相匹配的城府、气度与狠劲。而这个孩子……似乎被保护得太好,也沾染了太多来自母系的“软弱”。
他的视线缓缓上移,落在了始终站在陆瑾寒身侧,微微低着头,却脊背挺直的苏晚身上。
深海蓝的礼服,璀璨的珠宝,确实将她装扮得无可挑剔,甚至超乎他预期的得体。但陆老爷子何等人物,他看到的不是这身华服,而是华服之下,那个女人眼中极力掩饰却依旧泄露出的紧张,以及那紧抿的唇线里透出的倔强。
就是这个女人。
背景简单,家世普通,甚至带着不清不楚的过往(在他眼中)。若非阴差阳错生下了瑾寒的孩子,她连踏入陆家大门半步的资格都没有。如今,却凭借着这个孩子,站在了陆家核心的宴会上,站在了他最出色的孙子身边。
“母凭子贵”。
这四个字如同冰冷的刻刀,刻在陆老爷子对她的全部认知上。他承认她生了一个不错的儿子,但这并不意味着他认可她本人。在他根深蒂固的观念里,陆家主母的位置,需要的是能够与陆家势均力敌的家族背景,需要的是能够为陆家带来更多助力的联姻,需要的是懂得权衡利弊、深谙世家规则的千金,而不是一个仅靠着生育之功、内心或许还藏着不安分念头的灰姑娘。
他的目光如同探照灯,在苏晚身上来回扫视,试图找出任何一丝不合时宜、或者可能在未来引发麻烦的端倪。她过于安静了,这种安静是源于怯懦,还是某种以退为进的隐忍?她看向孩子时的眼神过于温柔,这份舐犊之情,是否会成为将来被拿捏的软肋,甚至影响她对陆家利益的判断?
种种思量,在他心中飞速闪过。
就在这时,似乎是感受到了太爷爷那过于沉重持久的注视,被陆瑾寒抱在怀里的团团,扭过头,再次看向了主位上的老人。
这一次,他没有笑。
小家伙只是睁着那双乌溜溜的大眼睛,纯净的瞳孔里清晰地倒映出陆老爷子威严甚至有些冷硬的面容。他就那样静静地看着,不闪不避,小小的眉头甚至微微蹙起了一点,像是在努力辨认、理解着什么。
这种纯粹的、不带任何讨好或畏惧的直视,竟让久经风浪、习惯了被敬畏的陆老爷子,感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不自在。
仿佛自己内心深处那些复杂的权衡与算计,在这双清澈见底的眼睛面前,都无所遁形。
陆瑾寒察觉到了儿子与祖父之间这无声的对视,也感受到了怀中儿子微微绷紧的小身子。他没有出声打扰,只是抱着团团的手臂更稳了些,如同最坚实的后盾。
苏晚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她生怕团团会因为害怕而哭闹,那无疑会让局面变得更加尴尬。
然而,团团并没有哭。
他只是和太爷爷对视了足足有十几秒,然后,像是终于完成了某种“扫描”过程,小脑袋一歪,靠回了爸爸坚实的胸膛上,小手无意识地抓着了陆瑾寒礼服的前襟,嘴里发出了一声细微的、带着点困倦的哼唧。
他用自己的方式,结束了这场无声的审视。
陆老爷子收回了目光,端起面前的茶杯,轻轻呷了一口,掩盖了眼底那一闪而过的、极其复杂的情绪。
这个孩子……
或许,并不像他最初判断的那般“简单”。
而站在他身边的那个女人……
陆老爷子放下茶杯,目光状似无意地扫过陆瑾寒。他的孙子,正低头查看怀中的儿子,那侧脸线条在灯光下,似乎没有平日里那般冷硬了。
局势,比他预想的,要更复杂。
这场家族宴会,因着这个小小继承人的登场,以及他身后那个身份微妙的女人,正在走向一个连他都无法完全预料的方向。
陆老爷子的审视,暂时告一段落。
但所有人都知道,这仅仅是开始。对于苏晚和团团能否真正被陆家接纳,这位掌舵人的态度,依旧悬而未决,如同达摩克利斯之剑,高悬于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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