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府疏影阁内,熏炉冷灰,账册摊陈。莫锦瑟指尖抚过纸面,凝神细听莫时雨清亮嗓音报着条目。窗外槐叶初染秋意,细碎光斑在素青裙裾上跳跃。
“……七月绸缎采买,洛邑云锦十匹,账目却记十五匹……嗯?姐?”莫时雨读着,陡见莫锦瑟搁在膝上的手骤然攥紧!指节瞬间青白!
“唔……”一声压抑的闷哼自莫锦瑟唇间溢出,空蒙眼窝猛地绷紧!整个人如同被无形的巨锤凿中心口,瞬间佝偻下去!汗珠顷刻爬满苍白的额角!
“姐!怎么了?!”莫时雨账册脱手,惊得跳起,扑到跟前!手足无措地扶住她颤抖的肩。
莫锦瑟牙关紧咬,强行挺直脊背,指尖死死抵住痉挛般剧痛的心窝!一丝难以言喻的悲怆与彻骨冰寒,如同毒藤猝然缠紧了神魂深处最纤细的那根弦!有什么重要的东西……断了!“无……妨……”她几乎是从齿缝里挤出字眼,声音带着强抑的微颤,“……时雨……你先回去……姐……有些不适……”
莫时雨急得快哭出来:“怎会无妨!脸都煞白了!二哥还在宫中当值,我这就去请葛大夫来!”
“听话!”莫锦瑟骤然打断,语气带着前所未有的严厉!虽急促虚弱,却不容置疑。“……只是……老毛病……歇歇便好……你……走……”
莫时雨被她从未有过的厉色惊住,看着她紧蹙的眉心和额角密布的冷汗,终究不敢再拗。“……那……姐你好生歇着……不舒服一定立刻喊我……”她小心翼翼收好散落账册,一步三回头,终是惴惴不安地退出了疏影阁。
门扉阖拢的轻响余音未散。
莫锦瑟挺直的背脊骤然松懈,整个人无力地滑跪在地!两行滚烫的热泪毫无预兆地夺眶而出,混杂着冷汗汹涌滚落!
“……太……后……”
她失声呜咽,冰冷的手指死死抠住冰冷的地砖,指节惨白!那心脏被生生撕裂般的剧痛,并非源于肉体,而是灵魂深处某种冥冥中羁绊的轰然崩塌!她猛地仰起头,空蒙的眼窝“望向”深宫上阳的方向!如同感知到那盏护她周全数十载的长明孤灯……猝然熄灭!
她双手撑地,猛地直起身!以头抢地!对着上阳宫的方向,重重叩拜!“太后…莫锦瑟拜送您一路走——好——!!!”
朱雀台金波阁顶层,墨沉天色压着雕花窗棂。
宋麟指间犀角杯刚抵唇边。杯中琥珀色的“醉流霞”尚未入口!噗通——!心口如同被一道无形却狂暴无匹的闪电狠狠贯穿!撕心裂肺的剧痛瞬间炸开!他闷哼一声,指节陡然发力!名贵的犀角杯竟在掌中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咔嚓!细密裂纹爬满杯壁!
温热的酒液混着几滴更滚烫的……水珠……顺着指缝流淌而下!落在他玄袍的暗金雀羽纹上!他惊愕抬手,指腹拂过眼角——竟是无端滑落的……泪!
“……祖母……?”一个尘封在心底、几乎未曾唤出的称谓,如同挣脱囚笼的困兽,猝然冲出喉咙!带着撕裂般的痛楚!
他骤然起身!踉跄扑向窗边!猛地推开厚重沉香木窗棂!窗外夜色如墨!万家灯火点缀在巨大城池的棋盘之上!唯那紫微帝垣深处、上阳宫的方位!仿佛彻底沉入了……无光的深渊!!!
他抓起案头一只尚未开封的乌金酒坛!拍碎泥封!浓烈酒香瞬间蒸腾!他没有饮!手臂猛地扬起!将整坛辛辣醇厚的“醉流霞”向着那一片吞噬了灯火的方向!狠狠泼洒——!!!琥珀色的酒液如同决堤的悲伤之河!飞流直下!在初秋微凉的夜风中划出一道长长的、哀绝的水痕!摔碎在朱雀台高墙之下的石阶!留下暗沉湿痕!如同祭奠的血!
宋麟将酒坛掷于一旁!整衣!肃容!对着上阳宫的方向!撩袍!屈膝!额头!重重叩击在冰冷的金丝楠木地板之上!!!沉闷的撞击声在寂静雅阁中久久回荡!“皇祖母,孙儿宋麟拜送您一路走——好——!!!”无人应答。唯有窗外呜咽的秋风,卷过他垂落的墨发,如同无声的哀歌。
天授二年,八月初五。文昭帝生辰。本应普天同庆的煌煌盛宴,却被浓重的铅灰色阴霾层层笼罩。
大明宫含元殿。往日披红挂彩、丝竹盈天的盛景荡然无存。数百桌席面铺陈,琼浆玉液依旧,然殿宇间唯有低沉单调的宫廷雅乐,在肃杀压抑的空气里缓慢流淌,如同送葬的挽歌。赴宴的文武百官、宗室皇亲,无一人敢着艳色。满目素青、石青、墨蓝、鸦色……如同汇聚了一片沉重的悼亡之海。
御座之上。文昭帝皇甫贤身着明黄龙袍,那刺目的金线云龙纹在他苍白如纸的面容映衬下,显出几分诡异的浮华。他手中端着的九龙金盏盛满琼浆,目光却穿透冕旒垂落的珠串,死死钉在龙椅左侧——那方特意留置、布置得一如往昔、空悬无人的蟠龙凤座之上!
恍惚间……他仿佛看见那宝座上端坐着一袭深青翟衣的雍容身影!正含笑举杯,向他微微颔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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