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的风暖洋洋的,携着漫山遍野甜腻的槐花香,吹过靠山屯的每一个角落。
顾家小院里,老槐树开满了串串白花,蜜蜂嗡嗡地忙碌着,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慵懒而香甜的气息。
然而,这份甜香与慵懒却并未能驱散周氏眉宇间的凝重。
苏晚的肚子已然隆起得惊人,像两颗即将成熟的硕大西瓜坠在身前,让她行动变得异常迟缓笨拙。
她多数时候只能坐在屋檐下的宽背竹椅里,身子微微后仰以承受腹部的重量,就着明亮却不炙热的春光,慢慢缝制着婴儿的小衣。
周氏的目光,越来越多地停留在孙女那高耸得吓人的肚子上。
老人眼底藏着深切的忧虑。双胎是天大的喜讯,却也意味着加倍的风险。
她活了大半辈子,见识过太多生产的凶险,尤其是在这医疗匮乏的山村里。
夜里,她时常能听到苏晚因翻身困难而发出的细微哼吟,每一声都牵动着她的心弦。
这天晚饭后,夕阳的余晖将小院染成温暖的橙色。
一家人在院里坐着闲聊,享受着春日傍晚的惬意。
周氏却有些心不在焉,她手里搓着麻绳,沉默了片刻,终于开口,声音沉稳而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晚丫头这身子,眼看着就足月了,双胎拖不得。”
她看向苏晚,目光慈爱却坚定,“咱这靠山屯,离县医院太远,山路又颠簸,真到了要紧关头,怕是叫天天不应。我思前想后,心里总是不踏实。”
李素娟正纳着鞋底,闻言立刻抬起头,脸上写满了同样的担忧:“娘,您说的是!我这心里也天天跟吊着水桶似的,七上八下。”
“我去意已决。”周氏打断她,语气果断,“后日,我就带晚丫头去县城她小姑秀兰家待产。秀兰家在县城,离医院就几步路,万一有个情况,也来得及应对,秀兰性子爽利,又是自家人,定能照顾好晚丫头。”
县城的小姑顾秀兰!
李素娟的眼睛一下子亮了,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去秀兰家好!太好了!还是娘您想得周到!在县城,离医院近,我就放心多了!秀兰在县里认识的人多,啥事都方便!”
苏晚轻轻抚摸着圆隆紧绷的腹壁,能感受到里面两个小生命有力的活动。
她抬头看向周氏,夕阳柔和的光线勾勒出老人花白的鬓角和坚毅的轮廓。
这个安排,无疑给了她极大的安全感。
“奶奶。”她轻声应道,语气里带着感激,“让您和小姑费心了。”
“费什么心,一家人。”
周氏摆摆手,脸上露出一丝舒缓的神情,“就这么定了。素娟,明儿个就收拾东西,拣轻软贴身的拿,县城啥都有,别带太多累赘。”
既然要离家一段不短的时间,按照当下的惯例,苏晚觉得有必要告知顾衍之一声。
这并非出于情感牵挂,更像是一种必要的程序性告知。
夜里,煤油灯在桌上投下一圈温暖的光晕。
苏晚靠着摞起的被褥,以减轻腹部的压力,然后铺开信纸。
她的字迹工整清晰,落笔平稳。
“顾衍之同志:见信好。家中一切安好,勿念。我孕期已近足月,为安全计,奶奶决定后日携我前往县城小姑顾秀兰家暂住待产,彼处临近县医院,较为稳妥。抵达后便会安顿,勿忧。你在外一切自重,安心工作。苏晚。”
没有温言软语,没有描述身体的笨重与期盼,更没有丝毫夫妻间的私密情感。
寥寥数语,冷静客观地交代了时间、地点、事由,便收了笔。
她仔细将信纸折好,放入信封,蘸了浆糊封口。
整个过程平静无波,如同处理一件寻常家务。
明日让去公社的人捎去邮局便好。
就在苏晚与奶奶准备动身前往县城的前一日,靠山屯这个平静的小山村,因为两个人的到来,泛起了不小的涟漪。
公社派下来一支“春季卫生防疫宣传队”,任务是到各个大队宣讲卫生知识,防治春季传染病。
而领队的两人,其风采气度与周围的田园环境格格不入,瞬间吸引了所有村民的目光。
男的叫陆长征,身姿挺拔如松,穿着一件半旧的军绿色上衣,洗得发白却干净挺括。
脸庞棱角分明,眉眼深邃,目光锐利而沉稳,周身透着军人特有的坚毅气质,却又奇异地混合着一种书卷气的儒雅。
女的叫林悦,站在他身边,毫不逊色。她皮肤白皙,眉眼秀丽温婉,鼻梁挺直,唇色嫣红。
穿着一身合体的蓝色列宁装,一根乌黑油亮的长辫子垂在胸前,末梢系着一个小小的蝴蝶结。
她说话声音清脆悦耳,带着标准的普通话口音,笑容温柔而自信,一望便知是来自大城市的、有文化的姑娘。
这两人,像是突然闯入水墨画中的亮色,瞬间抓住了所有人的视线。村民们远远看着,交头接耳,议论纷纷,目光里充满了好奇、羡慕还有一丝拘谨。
“快看!那是不是就是公社新来的大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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