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默觉得,自己的人生就像这深秋的天气,灰蒙蒙的,透着一股子怎么也挥散不去的凉意。
窗外,城市的霓虹初上,勾勒出冰冷而繁华的轮廓。窗内,市档案馆那特有的、混合着旧纸张、灰尘和淡淡霉味的气息,几乎凝滞在空气里。已经是晚上七点半,偌大的阅览区早已空无一人,只剩下他所在的这间小小办公室,还亮着一盏孤零零的日光灯,发出轻微的“嗡嗡”声。
他坐在电脑前,屏幕的光映在他没什么血色的脸上,显得有几分疲惫。手指在键盘上机械地敲打着,将一堆刚接收的、杂乱无章的旧城区改造项目档案,逐一录入系统,并贴上对应的索引标签。这是一项繁琐、枯燥,且毫无技术含量可言的工作,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编号 C-1997-083,东区棚户区拆迁初步评估报告……”他低声念着,将文件信息录入表格,动作熟练得近乎麻木。
档案管理员。一个稳定,清闲,却也一眼能看到退休那天的职业。对于二十五岁的林默而言,这份工作最大的“好处”,或许就是能让他最大限度地隐形,成为这座庞大城市里一个不起眼的注脚,无人关注,也无人打扰。
这正合他意。
因为他早已习惯了被忽视,被看轻。从小在孤儿院长大,无父无母,性格内向,成绩平平,相貌普通……他身上似乎贴满了所有属于“平庸”的标签。大学毕业后,托了院长那点早已用尽的人情,才进了这市属事业单位,端上了这个在旁人看来“没啥出息”的铁饭碗。
同事们的闲聊八卦,很少会带上他。聚餐团建,他也总是坐在最角落的位置。就连单位里新来的实习生,用不了几天,也会学会用那种略带怜悯又掺杂着些许优越感的眼神看他。
“林默啊,人倒是老实,就是太闷了。”
“把活儿交给他倒是放心,就是没啥闯劲。”
“可惜了,年纪轻轻的,就这么耗在故纸堆里了。”
这些议论,他并非听不见,只是早已学会了不去在意。他将自己深深地埋进这些散发着陈旧气味的档案里,仿佛躲进了一个安全的壳。只有在这些沉默的纸页间,他才不需要去应对那些或明或暗的审视和比较。
就在他准备保存文档,结束今天的工作时,办公室的门被“吱呀”一声推开了。
一阵略带刺鼻的香水味先飘了进来,随即是带着几分刻意甜腻的女声。
“哟,林大才子还在加班呢?真是辛苦了。”
进来的是同科室的张倩,打扮得花枝招展,手里拎着个看起来价格不菲的包包,脸上妆容精致,眼神里却带着毫不掩饰的揶揄。她身后跟着的是科室里的“活跃分子”赵强,一身挺括的衬衫西裤,头发梳得油光锃亮。
林默抬起头,没什么表情地点了点:“有点收尾工作,马上就好。”
张倩踩着高跟鞋,“哒哒”地走到他桌边,目光扫过他桌上那堆泛黄的档案袋,嘴角撇了撇:“我说林默,这些破纸片子有什么好整理的?早点弄完算了,强哥今天签了个大单,请咱们去‘夜色’庆祝呢!大家都等着了。”
“夜色”是附近新开的一家酒吧,消费不菲。
赵强也走上前,一只手随意地拿起林默刚整理好的一份档案,翻了翻,又丢回桌上,动作带着一股轻慢。“就是,小林,别整天泡在这些老古董里了,人都要泡傻了。走,跟哥去见见世面,那儿的妹子,啧啧……”他挤眉弄眼,一副“你懂的”的表情。
林默垂下眼睑,盯着键盘:“不了,你们去吧,我不太喜欢那种场合。”
“哎呀,就是不喜欢才更要去嘛!”张倩拔高了声调,“你说你,年纪轻轻的,活得跟个小老头似的。社交没有,女朋友也没有,再这么下去,可真要跟这些档案过一辈子了?”
她的话像一根细小的针,不轻不重地扎了一下。旁边赵强配合地发出低低的嗤笑声。
林默握着鼠标的手指紧了紧,指节有些发白,但脸上依旧没什么波澜。“我真的不去,你们玩得开心点。”
见他这副油盐不进的样子,张倩也觉得无趣,翻了个白眼:“算了算了,强哥,我们走吧,别管他了。朽木不可雕也。”
赵强拍了拍林默的肩膀,力道不轻,带着几分施舍般的“好意”:“行吧,那你看家。回头哥给你带杯好酒,让你也尝尝味儿!”
两人说笑着离开了办公室,脚步声和谈笑声在空旷的走廊里渐行渐远,最终被电梯的叮咚声彻底吞没。
世界重新安静下来。
只剩下日光灯单调的嗡鸣,以及窗外隐约传来的、这座城市永不停歇的车流声。
林默保持着原来的姿势,坐了很久。直到确认那两人真的走了,他才缓缓地、深深地吐出一口气。紧绷的肩膀垮了下来,一种难以言喻的疲惫感,从骨头缝里渗出来。
他并不愤怒,真的。这种程度的轻视和嘲弄,他经历了二十多年,早已麻木。就像人对空气的感觉,习惯了,也就意识不到了。只是偶尔,在这样独自一人的深夜,那层麻木的外壳会变得薄一些,露出里面一丝细微的、冰凉的涩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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