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再续。
东北的雪,下得最狠的时候,能埋到人的膝盖,天地间一片苍茫,连风声都带着冰碴子,刮在脸上像刀割。长白山脚的破庙早已没了香火,断壁残垣间积着厚雪,檐角垂下的冰棱如水晶剑,寒气逼人。赵三小姐就蹲在这庙檐下,借着雪光磨她的刀剑。
那不是寻常的刀剑,是马飞飞亲赴深山,寻寒铁百斤,耗时三月亲手铸就的“切”字号剑。此剑无锋而重刃,刀背宽如铡刀,透着沉厚的力道;刃口却薄得能割开月光,在雪地里泛着一线幽蓝。她管它叫“切”,因它不为刺、不为挑,只求一斩断魂,挥剑时如舞如铡,血雾升腾的瞬间,竟像极了她当年在戏班子里翻腾时,甩出的那抹猩红绸缎。
这“切”字号剑,通体不似寻常利刃那般寒光逼人,反透出一种沉静如铁的钝色,远看如一块经霜历雪的黑铁,毫不起眼;近观才见刃口藏着冰裂纹般的纹路,似月光落于寒铁,清冽而肃杀。其形制古异,全长三尺七寸,重达六斤三两,刀身宽阔,自刀腹至刃口渐收平直,无弧无曲,如尺如铡,透着一股不容置喙的刚硬。最奇之处在于无锋——剑尖并非尖锐突刺之形,而是如汉字“一”般平直收尾,似被利斧齐齐斩断,又似古代铡刀之口,平直而凝重,“切”之名,恰是由此而来。
刀背厚实,自柄至尖呈微弧隆起,如兽脊般赋予刀身极强的劈砍结构力。刀脊一路延伸至平头剑尖,形成如“7”字般的刚硬轮廓,与古之“切刃造”唐刀遥相呼应,却更添几分粗犷肃杀。刃口采用“平磨”工艺,自刀背中脊一路斜削而下,形成宽大而低矮的刃面,开刃极薄,虽无尖锋,然一斩之力可断枪杆、裂头盔。刃线笔直如裁,毫无波澜,特定光线下,可见细微的直纹锻打肌理,如雪地行迹,层层叠压,正是百炼包钢的实证,每一道纹路都藏着炉火的温度与匠人的心血。
护手极简,为一方黑铁平镡,无花无饰,形如方印,取其“正”意,与刀身之“直”相得益彰。刀柄长九寸,裹着深红鲛鱼皮,防滑耐磨,外层缠以玄色丝绳,末端缀着一截褪色红绸——那是她幼弟生前最爱的颜色,如今虽已洗得发白,却被她细心呵护,随刀舞动时,如一抹血色残影。刀柄末端无镡,仅铸一铁环,可系绳挂于背后,亦可于舞动时借力回旋,招式更添几分灵动。
此剑不以穿刺为能,不以轻巧为胜,唯求一斩断魂。挥动时风声沉闷,如铡刀落下,无声则已,有声则血溅十步。马飞飞曾亲手递剑于她,沉声道:“此剑非利,乃势;非刺,乃断。赵三舞之,如戏如刑,美至极处,即是杀机。”
这位江湖人称“红绸女”的女侠,本是辽南大户赵家的三小姐。赵家世代书香,却唯独养出她这么个爱武的姑娘。堂妹赵四小姐后来因一段传奇情缘名动天下,可在当年的辽南,谁都知道,赵家最出挑的,是这位会刀剑、会唱戏、还能在戏台上翻十几个空心跟头的三姑娘。她自幼不喜女红,偏爱跟着戏班搭班,扮武生时英气逼人,演刀马旦时灵动飒爽,一招一式皆有真功夫,一舞一跃皆成风姿。她舞刀如舞剑,快如惊鸿,辗转腾挪间,衣袂翻飞,人称“雪上飞燕”。那时的她,以为人生便如戏台上的热闹,唱尽悲欢,便可落幕。
可那年冬天,日军的铁蹄踏碎了辽南的宁静。火光映红了雪地,枪声、哭喊声响彻村落,打破了所有的岁月静好。
她正在村外的山坳里练功,听见村里传来的惨叫时,心头一紧,提刀便往回冲。待她赶到村口,正见十名日军端着三八大盖,将她六岁的幼弟围在中间。那孩子怀里抱着她亲手做的木刀,吓得浑身发抖,却仍扯着嗓子哭喊“三姐”。赵三小姐站在雪地里,浑身的血都冲到了头顶,她没说话,只缓缓抽出腰间那把戏用的单刀,刀身虽薄,却透着一股决绝的杀气。
刀光一闪,如流星划破雪夜,第一颗日军的头颅已然飞起,鲜血喷溅在白雪上,红得刺眼。她不停歇,旋身、跃步、反手一撩,第二人咽喉裂开,鲜血顺着刀刃滴落。她像在演《白蛇传》里的水斗,刀影翻飞,如舞如幻,却招招致命。第三、第四、第五……十杆三八大盖,在她刀下如稻草般折断。她一刀断十枪,血染白雪,一步步走到幼弟面前,小心翼翼地抱起吓昏过去的孩子,踏雪而逃。
可那夜的寒风吹透了单薄的衣衫,弟弟本就受了惊吓,又染了风寒,终究没熬过那场寒夜,在她怀里渐渐没了气息,小小的手里还紧紧攥着那把木刀。
她跪在雪地里,抱着弟弟的尸身,整整三天三夜,不哭不语,任由雪花落满肩头,将她冻得几乎失去知觉。直到第四天清晨,天刚蒙蒙亮,她才缓缓站起身,将弟弟葬在山阳坡的向阳处,立了一块无字碑。她抽出那把戏刀,在碑前起舞,刀光如雪,身影如魅,舞到最后,她一声长啸,一刀劈下,坚硬的石碑应声裂成两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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