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琅抓住一个看似府内采买的仆役,亮出自己的腰牌,沉声问道:“怎么回事?总督大人可在府上?”
那仆役一见是施琅,吓得脸色发白,哆哆嗦嗦地指了指门,示意施琅自己进去看。
施琅心头猛地一沉,仿佛有千斤重担压在身上一般。
他缓缓地伸出手,推开那扇虚掩着的后门,一股浓重的草药味和香火气味如汹涌的波涛般扑面而来。
这股味道异常浓烈,直冲入施琅的鼻腔,让他不禁皱起了眉头。
与门外的热闹形成鲜明对比的是,门内的世界异常安静。
那喧闹的人声被隔绝在身后,仿佛这里是一个与世隔绝的地方。
施琅深吸一口气,定了定神,迈步走进了这座府邸。
然而,眼前的景象却让他大吃一惊。
平日里那亭台楼阁、花团锦簇的庭院,此刻竟然被一道道刺目的白纱所覆盖。
这些白纱在风中轻轻飘动,宛如无声的呜咽,给整个庭院带来了一种凄凉而哀伤的氛围。
施琅的目光缓缓扫过庭院,只见廊柱之间,挽幛高悬,随风舞动。
这些挽幛也是白色的,上面用黑色的墨汁写着一些悼念的话语,显得格外肃穆。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悲戚的气氛,沉甸甸地压在施琅的心头,让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施琅的脚步在这一刻突然凝滞了,他站在原地,凝视着眼前的景象,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感觉。
他戎马一生,经历过无数次生死考验,但这种和平景象下的缟素,却让他感到一阵莫名的心悸。
他定了定神,继续快步穿过庭院,径直走向正堂。
还未踏入正堂,他便远远地看到了那副上好的楠木棺椁。
棺椁静静地停放在大堂中央,周围环绕着一圈白色的幔帐,显得庄重而肃穆。
棺前设着灵堂,香烛摇曳,白幡低垂,仿佛在诉说着无尽的哀思。
在灵堂的正中央,那块牌位显得格外引人注目。
牌位上的字迹,用的是黑墨,颜色深沉而凝重,仿佛承载着无尽的哀伤和悲痛。
而那行字,更是如同一道闪电,直直地劈在了施琅的心头,让他如遭雷击般呆立当场。
“皇清诰授光禄大夫、太子太保、兵部尚书兼都察院右都御史、总督福建军务姚公启圣之灵位”,这一个个字,施琅再熟悉不过。
然而,此刻它们却像是变成了一根根刺,深深地扎进了他的心里。
姚启圣……死了?
这个消息如同晴天霹雳,让施琅的脑海中瞬间“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他完全无法接受这个事实,因为就在昨天,他还在海上想象着与姚启圣交锋的场景。
施琅戎装未解,风尘仆仆地赶来,本是为了接受众人的祝贺,分享属于他的荣耀。
然而,他万万没有想到,等待他的,竟然是一场如此猝不及防的葬礼。
他呆呆地站在原地,仿佛失去了灵魂一般。
任凭秋风吹动他战袍的衣角,也吹动着灵堂前那白色的经幡。
整个世界,似乎都在这一刻安静了下来,只剩下他和那块冰冷的牌位,相对无言。
“侯……侯爷……”
一个苍老而沙哑的声音在旁边响起。
施琅缓缓转过头,看到一位须发皆白的老管家,正跪在地上,老泪纵横。
“怎么回事?”施琅的声音干涩得像是被砂纸磨过,“总督大人……他……他是何时……”
“就是昨天……昨天傍晚……”老管家泣不成声地开始讲述。
施琅静静地听着,脸上的血色一点点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杂着震惊、愧疚、愤怒和悲凉的苍白。
老管家的叙述,为施琅拼凑出了姚启圣生命中最后的图景。
为了支撑施琅水师的庞大开销,姚启圣早已将朝廷拨发的军饷用尽。
为了不耽误战机,他不惜变卖了自己从顺治朝到康熙朝积累下来的全部家产,田产、房契、古玩、字画……甚至连夫人和女儿们的首饰都当了出去,凑了白银数十万两,全部投入到前线,变成了施琅战船上的炮火与士兵口中的粮草。
“……大人总说,平台大业,千秋功罪,在此一举,万万不可因钱粮而功亏一篑。他说,‘施琅在前线流血,我姚启圣便在后方流汗,就算是砸锅卖铁,也要让他打赢!’……”
施琅听到这里,心头猛地一颤。
他想起自己出征前,还曾因军械补充稍有迟缓而向姚启圣拍桌子瞪眼,指责他办事不力。
原来,那些他以为是理所应当的补给,竟是姚启圣用自己的身家性命换来的。
老管家继续说,台湾归降的捷报传来,总督府上下欢欣鼓舞,姚启圣更是几宿未眠,亲自撰写报捷的奏章,将首功推给了施琅,自己只述后勤之劳。
他以为,数十年夙愿得偿,终于可以告慰平生。
姚启圣在奏折中详细地描述了施琅的功绩,他写道:
“施琅在六月渡海,深入不毛之地,这种行为是常人所不敢做的;而且他亲自在阵前督战,身负重伤,这更是常人所不愿意去做的……经过六十年的漫长岁月,巨大的海盗终于被平定,外域全部归附于版图之中,海上的国家也成功地建立了功勋,施琅的功劳实在是太大了啊。”
到了八月十七日,姚启圣再次上奏,言辞恳切地表示:
“如今幸运地攻克并夺取了台湾,如果就这样放弃而不去守卫它,那么它势必会再次成为贼寇的巢穴。
时间一长,万一像郑成功那样的贼寇再次蔓延开来,那岂不是又要让上天费心费力了吗?
……况且台湾土地广阔,人口众多,户口有十几万之多,每年所缴纳的钱粮似乎足以供给一镇一县的开销,也不需要过多地耗费国家的钱财。这是上天赐予皇上广阔的疆域和大一统的局面啊,所以似乎不应该轻易地就说要放弃它。”
然而,等来的不是嘉奖,而是一道来自京城的严斥圣旨。
九月九日,康熙怒斥姚启圣:
“朕观姚启圣近来行事颇多虚妄,当施琅进兵时,不及时接济军需,每事掣肘,所造战船,徒费钱粮,多不堪用。而奏内妄自夸张,称臣与提臣如何调度。明系沽名市恩,殊为不合。各本皆不准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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