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郁确实不满意,极其不满意。
自那日清晨不欢而散后,他几乎是刻意避开了所有可能与谢清碰面的场合。清晖院的书房成了他最坚固的堡垒,他埋首于漕运案的后续梳理、朝堂动向的分析,试图用繁重的公务淹没心头那股因谢清而生的、陌生的烦躁与屈辱。
然而,谢清的存在,如同投入阮府这潭深水的一块巨石,激起的涟漪无处不在,由不得他无视。
首先是在饮食上。谢清吃不惯阮府精致的淮扬菜,嫌其“淡出鸟来”。她直接向厨房要求大块的炙肉、浓烈的羹汤,甚至点名要北地的烈酒。厨房管事不敢怠慢这位连老爷都要客气三分的谢大小姐,却又被崔夫人身边的嬷嬷暗中敲打,左右为难,最终呈上的饭菜往往不伦不类,引得谢清大发雷霆,差点当场掀了桌子。消息传到阮郁耳中,他只觉太阳穴突突直跳。
其次是在府内规矩上。谢清习惯清晨练武,沉重的击打声和呼喝声准时响起,不仅打破了阮郁书房的宁静,也惊扰了习惯晚起的崔夫人和需要静养的阮玉。崔夫人碍于身份和谢擎的面子,不便直接训斥,但不满之色日益明显,连带着对促成此事的阮遥也颇有微词。阮玉则体贴地表示无妨,但阮郁知道,妹妹需要绝对的静养。
最让阮郁难以忍受的,是那种无形的、被强行捆绑的窒息感。
无论他走到哪里——去给祖母请安,在园中散步,甚至只是在廊下驻足片刻——下人们投向他的目光都带上了一丝隐秘的同情和探究。他们似乎在无声地说:“看,那就是将来要娶谢大小姐的公子,真是……不容易。”
这种无处不在的暗示,让他觉得自己仿佛成了戏台上的丑角,而谢清,就是那枚强行钉在他身上的、无比刺眼的标签。
这日午后,阮郁难得有片刻清闲,在清晖院的小书房内临帖静心。刚找到一丝平和的韵律,院外便传来一阵喧哗,夹杂着谢清那极具辨识度的大嗓门:
“让开!我找阮郁有事!”
“谢小姐,公子正在习字,吩咐了不许打扰……”这是玄墨为难的声音。
“习字?又是那些鬼画符!我有正事!”谢清的声音带着不耐烦,似乎就要硬闯。
阮郁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翻涌的怒意,沉声道:“玄墨,让表姐进来。” 他知道,若不让步,这女人真敢闯进来,到时更难堪。
门被“哐当”一声推开,谢清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带进一股室外微寒的空气和她身上特有的、带着阳光与皮革的气息。她今日依旧是一身胡服,发髻有些微散乱,脸颊因快步行走而泛着红晕,眼神灼灼,像盯上猎物的鹰隼。
她径直走到书案前,看也没看阮郁刚刚写好的字,一巴掌拍在案上,震得笔山上的毛笔都跳了跳。
“阮郁!你们阮家的马厩怎么回事?给我配的那匹马,软绵绵的像没吃饭!我要去西山跑马,给我换匹好的!要烈马!”她语气理所当然,仿佛在吩咐自家的马夫。
阮郁看着宣纸上被震出的墨点,缓缓放下笔,抬起眼,目光冰冷:“表姐,府中马匹皆有定例,并非专为跑马玩乐所用。你若想骑烈马,可回谢家军中去骑。”
“你什么意思?”谢清眉毛立刻竖了起来,“嫌我给你们阮家添麻烦了?阮郁,我告诉你,我现在住在阮府,吃穿用度自然是你们阮家负责!连匹好马都舍不得,这就是你们宰相府的待客之道?还是说,你故意刁难我?”
“无理取闹。”阮郁懒得与她争辩,转身欲走。
“站住!”谢清猛地伸手,想去抓他手腕。
阮郁反应极快,侧身避开,眼神骤然锐利如刀锋:“谢小姐,请自重!”
“自重?”谢清看着他避如蛇蝎的样子,心头火起,口不择言道,“阮郁,你装什么清高?你以为我愿意跟你绑在一起?我告诉你,我看见你这副虚伪的样子就恶心!要不是家族……”
“家族?”阮郁终于被彻底激怒,打断她的话,声音冷得像是结了冰,“既然你我都心知肚明是家族捆绑,又何必在此惺惺作态,彼此为难?你住你的疏影阁,我待我的清晖院,互不干涉,已是最好。至于其他,非你我能左右,亦非你我所愿!”
他这话说得极其直白,几乎撕破了那层遮羞布。既然摆脱不了,那就划清界限,维持表面和平,已是底线。
谢清愣住了,似乎没料到他会把话说得如此绝。她盯着阮郁,看着他眼中毫不掩饰的厌烦与冰冷,一股莫名的、混杂着委屈和愤怒的情绪涌上心头。她猛地抬起脚,狠狠踹在一旁的花梨木椅子上,那结实的椅子竟被她踹得裂开了一条缝!
“好!好一个互不干涉!”她指着阮郁,声音因愤怒而有些发颤,“阮郁,你记住了!以后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谁也别碍着谁!”
说完,她像来时一样,带着一阵风,怒气冲冲地摔门而去。
书房内重归寂静,只留下满地狼藉(被踹坏的椅子)和空气中尚未散尽的火药味。
阮郁站在原地,久久未动。他看着那裂开的椅子,看着宣纸上的墨点,只觉得一种深沉的无力感攫住了他。
是的,从她踏入阮府的那一刻起,他们就紧紧绑在了一起。无论他如何不满,如何抗拒,这条由家族利益编织的锁链,已无法挣脱。
而这,仅仅只是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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