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雪轩的秋日,总带着一股挥之不去的清冷。即便侍女早已将地龙烧得暖融,即便窗外的菊花开得正盛,那股子寒意,似乎是从心底里透出来的。
指尖漫不经心地拨弄着琴弦,流泻出的调子零零落落,不成曲谱。心思早已飘到了前院。表哥阮郁称病静养已有几日,闭门谢客,连她去探望也被玄墨客气地拦在了门外。是真的染了风寒,还是……因为漕运案受阻,心中不快?她不敢深想,只觉得那无形的隔阂,让她胸口发闷。
“小姐,谢世子来了。”贴身侍女轻手轻脚地进来禀报。
谢屹?他又来了。林婉儿蹙了蹙眉,心底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烦躁,但很快又被一种更复杂的情绪取代。她放下琴,淡淡道:“请他去园中的亭子稍候,我即刻便去。”
对镜整理了一下妆容,确保自己依旧是那个精致得体的林家贵女,林婉儿才扶着侍女的手,缓步走向花园。
谢屹果然等在亭中。他今日未着劲装,换了一身较为正式的玄色深衣,衬得他身姿愈发挺拔魁梧,只是那久经沙场的气质,与这精致婉约的江南庭园总有些格格不入。他负手而立,望着亭下潺潺的流水,侧脸线条刚毅,不知在想些什么。
“谢表哥。”林婉儿走近,声音依旧柔婉,却带着恰到好处的距离感。
谢屹闻声转身,目光落在她身上,那双锐利的眼眸似乎柔和了一瞬。“婉儿表妹。”他声音低沉,带着军人特有的沉稳,“冒昧前来,没有打扰你吧?”
“表哥言重了。”林婉儿微微颔首,在亭中的石凳上坐下,“不知表哥今日前来,所为何事?”
谢屹在她对面坐下,沉默了片刻,才从怀中取出一个不甚起眼的木匣,推到她面前。“前日得了块上好的墨,想着表妹平日习字作画,或能用上。”
又是这样。他总是不善言辞,只会用这些笨拙的方式表达关切。林婉儿看着那朴素的木匣,没有立刻去接。若是表哥阮郁送礼,必定是投其所好,风雅精致,言辞更是熨帖人心。而谢屹……
她抬起眼,目光落在谢屹的脸上。他正看着她,眼神专注,带着一种毫不掩饰的、纯粹的关切。不知怎的,她忽然想起了前几日听到的传闻,说北境近来又有小股胡人扰边,谢家军巡防时曾有过几次小规模的冲突。
“谢表哥,”她忽然开口,声音比刚才软了些许,“听闻北边……近来不太平?将士们可还安好?”
谢屹显然没料到她会问起这个,愣了一下,随即眼中闪过一丝光亮,虽然很快隐去,但语气明显郑重了许多:“劳表妹挂心。不过是些疥癣之疾,儿郎们应对自如,并未有大的折损。”他顿了顿,补充道,“保境安民,本是军人的职责。”
保境安民。
这四个字从他口中说出,带着千钧的重量。林婉儿看着他坚定沉稳的面容,心中那点因他打扰而产生的不耐烦,悄然消散了。她想起父亲偶尔在家中感叹边关将士辛苦,想起听闻过的那些马革裹尸的惨烈……她所处的这个世界,锦绣堆叠,风花雪月,而谢屹他们所面对的,是风沙,是刀剑,是生死。
她或许永远无法理解,也无法真正走进他们那个粗粝而热血的世界。但这一刻,抛开那些儿女情长的小心思,一种源于家国大义的、纯粹的敬佩之情,在她心底油然而生。
“将士们辛苦了。”她轻声说道,这句话带上了几分真诚,“谢表哥和谢家军守护边关,令我等能在江南安稳度日,婉儿心中……是敬佩的。”
她看到谢屹的脊背似乎挺直了些,那双总是沉静的眼眸里,有什么东西微微闪动了一下。他没有说话,只是深深地看着她,那目光复杂,有欣慰,有动容,或许,还有一丝更深沉的、她不愿去深究的情感。
林婉儿垂下眼帘,避开他的注视,伸手将那个装着墨锭的木匣拿起。“多谢表哥赠墨,婉儿收下了。”
她没有像对待阮郁的礼物那般珍重把玩,只是轻轻放在了一旁。态度依旧疏离,但那份源于对军人敬佩的温和,却是真实的。
又坐了片刻,说了些不痛不痒的闲话,谢屹便起身告辞。他离去时挺拔的背影,在秋日的庭院里,显得格外坚实,也……格外孤独。
林婉儿独自在亭中坐了很久,直到侍女来请她用点心。
她看着石桌上那块朴素的墨锭,又想起阮郁那深不见底的眼眸,心中一片纷乱。
她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她倾慕的是表哥阮郁那样清贵风雅、智珠在握的男子。可谢屹……他像一座沉默的山,他的世界是她无法触及的刚毅与热血,她对他,终究只能是隔着一层纱的、带着距离的敬佩。
将这复杂的思绪压下,她起身,扶着侍女的手,缓缓走回那精致却清冷的听雪轩。
只是在转身的刹那,她未曾看见,远处月洞门外,一抹石榴红的身影一闪而过。谢阿蛮趴在墙头,看着自家兄长离去时那虽挺拔却难掩失落的背影,又看了看亭中林婉儿那窈窕却疏离的身姿,气得狠狠捶了一下墙壁,低声啐道:“真是个捂不热的石头!大哥你倒是等等我啊!”
喜欢晓渡钱塘:我的苏小小人生请大家收藏:(www.suyingwang.net)晓渡钱塘:我的苏小小人生三月天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