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初,建康,阮府
清明时节的微雨湿润仿佛被初夏的暖阳彻底蒸腾,阮府园子里的花草如同铆足了劲般争奇斗艳。海棠未尽,芍药已绽,荼蘼架上雪白一片,连墙角那几株不起眼的蔷薇也爆出了密密麻麻的花苞,空气里浮动着甜腻醉人的复合花香。
林婉儿与谢阿蛮的归来,如同在这片繁花似锦中投入了两只色彩迥异、却同样不甘寂寞的蝴蝶,瞬间搅动了原本因节日而略显沉静的府邸气氛。
回到阮府的林婉儿,果真将家中那点关于谢屹的烦乱心思抛到了九霄云外,仿佛那枚玉佩从未存在过。她的全部心神,再次被阮郁表哥的身影和与谢阿蛮的“战争”所占据,且斗志比节前更为昂扬。
她深知,在阮府这等门第,单纯的娇柔或才艺展示已不足够,需得更加巧妙地融入这家族的日常,于细微处彰显自己的存在与价值。
这日清晨,她特意起了个大早,带着丫鬟去了阮府的大厨房。她并非要去沾染油烟,而是以“关心老夫人春日饮食”为由,拿出了从家中带来的、母亲秘制的几样开胃小菜方子,温言细语地与管事的厨娘商讨,又“顺手”指点了一下丫鬟们如何将糕点做得更精致可口。她言语恳切,姿态放得低,又抬出老夫人,厨娘们自然不敢怠慢,连连称是。
消息很快传到崔夫人耳中。崔夫人正在用早膳,闻言,拿着银箸的手微微一顿,眼中掠过一丝几不可察的满意。林婉儿此举,既显孝心,又懂持家之道,且分寸拿捏得极好,不越俎代庖,正是她心目中合格儿媳应有的样子。
“婉儿这孩子,确是细心。”崔夫人对身旁的心腹嬷嬷淡淡道。
而谢阿蛮那边,依旧是走她的“群众路线”。她一回来,就将从家里带来的北地肉干、奶疙瘩分给了枕霞阁上下仆役,连扫洒的小丫鬟都没落下。又跑去玉涵院,拉着阮玉看她舞新学的一套拳法,说是能“活络筋骨”,吓得阮玉的嬷嬷脸色发白,却又碍于她的身份不敢阻拦,倒是阮玉看得掩嘴轻笑,苍白的脸上难得有了些血色。
她还记着几个小庶女,特意寻了个空,带着她们在后园较为僻静的空地上玩起了“跳百索”(跳绳)。她身手矫健,跳起来如同燕子般轻灵,引得小丫头们阵阵惊呼喝彩,连一些年纪小的庶子也忍不住围过来看热闹。
吴姨娘正巧带着丫鬟经过,见此情景,非但没有像其他正经主子般觉得不成体统,反而停下脚步,远远地看着,脸上带着意味深长的笑意。她碰了碰身边儿子阮涣的胳膊,低声道:“瞧见没?这位谢家小姐,虽然性子野了点,但没什么架子,心思也单纯。你多与她亲近亲近,没坏处。”
阮涣如今已十五六岁,正是心思活络的年纪。他看着场中那个红衣飒爽、笑声朗朗的少女,再对比一下总是高高在上、眼高于顶的林婉儿,心中天平自然倾斜。他嘿嘿一笑,凑上前去:“阿蛮表姐,你跳得真好!能教教我吗?”
谢阿蛮正玩得兴起,见有人捧场,更是高兴:“来来来!我教你!很简单,看准绳子,跟着节奏跳就行!”
一时间,那块空地上充满了欢声笑语,与林婉儿在厨房那边营造的“贤良淑德”氛围形成了鲜明对比。
这一幕,自然也被有心人传到了林婉儿耳中。
彼时,林婉儿正“偶遇”了从衙门回来的阮郁,柔声询问他今日公务是否辛劳,又“不经意”地提起自己关心老夫人饮食的琐事。阮郁依旧是那副温和模样,颔首道:“有劳表妹费心。”
然而,他话音刚落,就听得后园方向传来一阵属于谢阿蛮的、毫不掩饰的畅快大笑,以及阮玲等小孩子的欢呼声。
林婉儿脸上的完美笑容瞬间僵硬了一下,虽然很快恢复,但眼底那丝不悦却没能完全掩住。她觉得谢阿蛮简直是阮府里的异类,粗鄙不堪,带坏了府里的小姐公子,偏偏还总能吸引那些不上台面的庶出子弟和阮玉妹妹的喜欢!连带着,让她此刻在阮郁表哥面前营造的温婉形象,都仿佛被那笑声衬得有些……刻意和无聊。
阮郁的目光似乎也随着那笑声向后园方向飘了一瞬,唇角几不可察地微微动了一下,快得让人无法捕捉是笑意还是别的什么。他并未对那喧闹发表任何看法,只对林婉儿道:“表妹若无他事,郁便先回书房了。”
林婉儿只得敛衽行礼,目送他离去。心中却对谢阿蛮的恼恨又添了一层。
“翠浓,”回到听雪轩,林婉儿屏退左右,语气带着冷意,“去打听打听,谢阿蛮今日又弄出什么幺蛾子了?怎地如此喧哗,连表哥都听到了!”
当得知谢阿蛮是在带着一群庶女庶子玩“跳百索”,还有阮涣在一旁凑趣时,林婉儿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果然是物以类聚!”她轻蔑地哼道,“整日与那些庶出的厮混,能有什么长进!吴姨娘也是,竟纵着儿子去巴结一个武夫之女,真是……不知所谓!”她完全忘了,自己方才也是费尽心思在“巴结”厨娘和崔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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