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笑闲谈了约莫大半个时辰，壶中的茶水续了又续，碟子里的果脯和芝麻糖也下去了大半。柳茵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脸上的笑容收敛了些，她放下手中啃了一半的杏脯，身体微微前倾，压低了些声音，那双总是明亮活泼的眼睛里，难得地带上了一点神秘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审慎。
“对了，”她目光在我们三人脸上扫过，最后落在我这里，语气带着点分享秘闻的意味，“你们最近……可还听说过那位京城来的林小姐的消息？就是阮公子的那位姑表妹，林婉儿。”
我端着茶杯的手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顿，温热的杯壁传递着稳定的热度，让我心神宁定。面上，我依旧保持着倾听的姿态，目光平静。阿萝和青娥则都露出了好奇的神情，不约而同地看向柳茵，显然对此所知不多。
阿萝眨了眨她那圆溜溜的大眼睛，咽下口中的糕点，问道：“她怎么了？又有什么新鲜事吗？”语气里是纯粹的好奇。
青娥没有立即发问，只是微微蹙起了她那双细长的柳叶眉，安静地看着柳茵，等待下文。
“前几日在城东李夫人家办的那个赏菊……哦不，是赏盆植的小聚，她也来了。”柳茵撇了撇嘴，语气里带着点难以言说的微妙感，“人是生得真标致，没得挑，跟画儿里走下来似的。嘴也甜得很，见了谁都是未语先笑，一口一个‘姐姐’、‘妹妹’，叫得那叫一个亲热自然。她还给在场的好几位小姐都送了礼，是从京城带来的时新绢花，据说是宫里眼下最流行的样式，做得确实精巧。”
她顿了顿，拿起茶杯喝了一口，似乎在组织语言，眉头轻轻拧起：“可是……我坐在她旁边，总觉得她那笑容吧，太完美了，嘴角弯起的弧度，说话时眼神的流转，都像是用尺子量过一样，挑不出错处，但就是……就是让人觉得少了点真切的热乎气。而且，她看似跟谁都亲切，跟谁都能说上几句体己话，但你们留心看她的眼神，那目光落在人身上的时候……怎么说呢，轻飘飘的，不像是在看一个活生生的人，倒像是在掂量一件物品的价值，或者说，在评估对方够不够资格与她平起平坐。”柳茵的描述带着她特有的敏锐和直率，虽然措辞不算文雅，却精准地戳中了某种感觉。
阿萝听得似懂非懂，圆脸上露出一丝困惑。青娥则垂下了眼帘，看着自己杯中沉浮的茶叶，细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没有作声，但那微微抿紧的唇线，显露出她内心的思量。
柳茵说完，目光转向我，语气里那份不易察觉的维护之意变得更加明显：“苏姐姐，那日通判府的宴席，我后来也断断续续听人提起了一些。她……是不是也特意凑到你跟前，跟你套近乎了？”她不等我回答，便自顾自地说了下去，带着点愤愤不平，“我就知道！那样的贵人，看着和和气气，其实心思深着呢，弯弯绕绕的，跟咱们根本不是一路人。她们那个圈子里的人，说话做事，都带着目的。苏姐姐，你性子好，又沉静，可千万要当心些，莫要被她那副热情无害的样子给骗了，咱们这样的人家，可玩不过她们那些九曲十八弯的心思。”
迎着柳茵、阿萝，还有抬起眼来的青娥那三双充满关切和担忧的目光，我心中仿佛被一股温热的暖流包裹。我轻轻放下一直握在手中的茶杯，白瓷杯底与石桌面接触，发出清脆的一声轻响。我对着她们，露出了一个安抚的、温和而坚定的笑容。
“柳茵，多谢你提醒我。”我的声音依旧平稳，“你的心意，我明白。我与那位林小姐，确实只在灵隐寺和通判府有过数面之缘，说过的话加起来也不过十句，实在谈不上什么交情。她如何待人接物，是她的事；她心中作何想法，我更无意探究。”我顿了顿，目光扫过她们每一张年轻而真诚的脸庞，语气愈发沉静，“我自有我的日子要过，有我的书要读，有我的曲子要练。外界的纷扰，他人的评断，于我而言，不过是吹过耳畔的风，听过，也就散了。守住自己的本心，过好自己的生活，比什么都重要。”
青娥听了我的话，一直微蹙的眉头缓缓舒展开来，她抬起眼，目光清亮而柔和地看着我，轻声开口，那声音像是最柔软的丝绸拂过心房，却带着一种奇异的、抚慰人心的力量：“苏姐姐心性通透，见识明白，远比我们想象的更有主张和定力。我们只需知道，无论外面是刮风还是下雨，是赞誉还是非议，我们几个之间的情分是真的，是经得起事的。这小院的门，永远都为苏姐姐敞开着，我们，也永远都会站在苏姐姐这边。”
“对！青娥说得对！”柳茵立刻用力点头，脸上重新焕发出明亮的光彩，之前的担忧一扫而空，“管她什么京城来的小姐，咱们姐妹的情分才是最实在的！”
阿萝也赶紧放下手中的芝麻糖，举起小手，语气急切而真诚：“还有我！还有我！苏姐姐，我……我虽然不太懂那些大道理，但我知道苏姐姐是顶顶好的人！谁要是让苏姐姐不开心，我……我第一个不答应！”她鼓着腮帮子，努力做出凶狠的样子，却只显得更加娇憨可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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