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老大人的拜访似乎是一个信号,标志着阮郁在钱塘的行程从纯粹的私人游历,开始涉足更正式的社交圈。没过两日,钱塘府衙的一位张姓通判便遣人送来了请帖,邀他过府一叙。
这位张通判并非阮郁此行明面上要拜会的主要目标,但其在府衙中掌管刑名、水利等实务,权责不轻,是地方行政运转中的重要一环。阮郁心知,这既是地方官员对相府公子的例行示好,也可能存了试探之意。
宴设于张通判的别院。比起徐府的简朴,张府显得气派许多,亭台楼阁,假山池沼,一应俱全,虽不及京中高官府邸的恢弘,却也透着江南园林的精致与富庶。阮郁到时,院内已是灯火通明,丝竹隐隐。
张通判亲自在二门迎候,是个四十出头、面容白净、未语先笑的中年官员,言辞极为热情周到。“阮公子大驾光临,真是蓬荜生辉!快请,快请!几位同僚与本地几位贤达早已等候多时,皆欲一睹阮公子风采。”
阮郁含笑应对,随着张通判步入花厅。厅内已坐了七八人,除了几位身着官袍的官员,还有两三位看似是本地颇有声望的乡绅或文士。见他们进来,众人纷纷起身。
一番引见,阮郁依旧是那副令人如沐春风的姿态,笑容和煦,举止得体,与众人一一见礼,既不过分亲近,也无丝毫怠慢。他能感觉到,那些投向他的目光中,有好奇,有审视,也有不易察觉的讨好与算计。
宴席开场,自然是觥筹交错,宾主尽欢的场面。张通判作为主人,极力营造着热烈的气氛,不断劝酒布菜。席间谈论的多是钱塘的风土人情、物产丰饶,偶尔也涉及一些无伤大雅的官场趣闻,但都避开了真正的敏感话题。
阮郁并不多言,大多时候只是含笑倾听,偶尔在旁人问及京城风貌或阮相身体时,才得体地回应几句。他敏锐地察觉到,席间一位姓王的推官,似乎对文事颇为热衷,与身旁一位青衫文士低声交谈时,多次提及“诗会”、“新作”等词。
酒过三巡,气氛愈发活络。王推官大约是饮得多了些,话也多了起来,他转向阮郁,笑着举杯:“阮公子从京华而来,见识广博。不知可曾听闻我们钱塘近来一位才女的名声?”
阮郁心中微动,面上却不动声色,举杯相应:“哦?王大人说的是?”
“便是西泠桥畔那位苏小小苏娘子。”王推官语气中带着几分与有荣焉的夸耀,“年纪虽轻,却真是锦绣心肠,诗词清丽脱俗,更难得的是精通音律,琵琶技艺堪称一绝。前次在梅溪散人的雅集上,一首自度曲《春湖行》,诗乐相和,可是惊艳四座啊!”
“是啊,”旁边那青衫文士也接口道,神态颇为推崇,“苏娘子之才,灵秀天成,不似凡品。尤其那首‘水光潋滟晴方好,山色空蒙雨亦奇’,状西湖之景,可谓神来之笔,便是放在京华,想必也是不遑多让的。”
苏小小?
这个名字再次传入耳中。阮郁想起之前似乎在书铺和码头的茶摊都隐约听到过议论,只是当时并未在意。此刻由一位官员和一位看似清流的文士口中郑重道出,分量自是不同。
他维持着恰到好处的兴趣,微微一笑:“能得王大人与这位先生如此赞誉,想必这位苏娘子定是非同凡响。可惜在下初来乍到,尚未有缘得闻其作,见识其才。”
他这话说得十分圆滑,既表达了兴趣,又未显得过分热衷,将自已置于一个客观的、有待了解的位置。
张通判见状,哈哈一笑,插话道:“阮公子若有兴趣,改日让王推官安排,邀上几位本地名士,连同那位苏娘子,一同品茗论诗,岂不风雅?”他这话带着明显的撮合与讨好意味,将苏小小当作一件可以展示的、能讨好京中贵客的“风雅之物”。
阮郁心中了然,这些地方官员士绅,无非是想借由这位才女,来拉近与他的关系。他对此等伎俩司空见惯,自然不会轻易表态,只含糊应道:“张大人美意,心领了。若有机会,见识一下钱塘才俊的风采,自是好事。”
他将话题轻轻引开,重新回到对钱塘官民协力、物阜民丰的称赞上,宾主继续畅饮。
宴席散后,回到驿馆。阮郁沐浴更衣,驱散一身酒气。他坐在灯下,手指无意识地敲着桌面。
苏小小。
这个名字,在短短时间内,以不同的方式,多次出现在他耳边。从书铺掌柜隐晦的提及,到市井巷陌的零星议论,再到今晚官员文士的正式推崇……这似乎不仅仅是一个普通的才女了。
他唇角勾起一丝玩味的弧度。看来,这朵被刘文昊称为“长在峭壁上”的花,在钱塘的士林圈子里,名声和地位都不低。这倒真勾起了他几分真正的好奇。
不是对美色的好奇,而是对“才”的好奇。他倒想看看,是怎样一个女子,能同时获得隐逸名士、官员乃至市井百姓的关注?她的诗,她的乐,是否真如传闻中那般灵秀脱俗?还是说,这一切不过是地方文人刻意吹捧出来的虚名?
这份好奇,比他刚到时强烈了许多。但他依旧不打算主动去探寻。他习惯于掌控节奏,习惯于让猎物自已走入视线,或者,至少在他布下的网中留下痕迹。
他吹熄了灯,室内陷入黑暗。窗外,钱塘的夏夜依旧喧嚣。而阮郁心中,关于这座城市的拼图,似乎又多了需要仔细审视的一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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