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灵隐寺归来,心仿佛被那山间的泉水和钟声洗涤过,愈发沉静通透。年节的喧嚣彻底远去,日子重又恢复了固有的韵律,只是这韵律里,因着新岁的开启与内心的安定,添了几分不易察觉的、向上的生机。
天气依旧寒冷,湖风刮在脸上,依旧像小刀子似的。但若仔细留意,便能发觉那风中偶尔夹杂的一丝极其微弱的、来自泥土深处的湿润气息,以及白日里阳光停留的时间,似乎也悄悄延长了那么一点点。院中墙角背阴处的残雪,化得愈发慢了,但那裸露出的泥土,已不再是深冬时冻硬如铁的模样,稍稍带着点松软的意味。
贾姨又开始忙碌起来,这次不是为了年节,而是为了即将到来的春天。她将那些厚重的冬衣、棉被逐一检查、晾晒,准备收纳起来。同时,翻找出一些颜色较为清浅的布料,开始在灯下裁剪、缝制春衫。
“虽说倒春寒厉害,但总得预备着,天说暖就暖了。”贾姨一边比划着布料,一边絮叨,“这匹湖水绿的软罗,还是你娘当年留下的,颜色正,料子也舒服,正好给你做件春天的襦裙。”
我坐在她身旁,就着炭盆温暖的光,继续练习我的针黹。经过一段时日的摸索,那根曾经笨拙不听使唤的银针,如今在我手中已驯服了许多。虽然针脚依旧比不上贾姨的匀停细密,但至少能勉强缝出直直的线,也能完成一些简单的锁边了。
贾姨见我进步,很是欣慰,便开始教我一些更复杂的技巧,比如如何缝制一个看不见线脚的暗缝,如何将不同的布片拼接得平整服帖。她教得极其耐心,每一个步骤都分解开来,反复示范。
“这针线活计,急不得。”贾姨看我有时因求快而针脚凌乱,便温言提醒,“心要静,手要稳,气要匀。你看这针尖,起落之间,自有它的节奏。跟了你陈老先生读书,弹琵琶一样,都得寻着里头的‘韵’。”
我依言放缓了速度,不再只盯着最终的结果,而是细细体会指尖的感觉——针尖穿透布料时那轻微的阻力,丝线被牵引时那柔韧的张力,以及每一针落下时,内心那份随之而来的、细微的专注与安宁。
这确实与读书弹琴有相通之处。读书需字斟句酌,体会文气;弹琴需指随心动,把握韵律;而这针黹,则需心手相应,掌控力道与节奏。它们都在以一种不同的方式,磨砺着我的耐心,滋养着我的定力。
窗外天色暗得早,屋内便早早掌了灯。橘黄的光晕将我们母女二人的身影投在墙壁上,放得很大,随着穿针引线的动作微微晃动。炭火偶尔哔剥作响,映着贾姨专注的侧脸和手中飞舞的银针。空气中弥漫着新布的浆洗气息和淡淡的、属于丝线的味道。
我们有时会轻声交谈。贾姨会说起她年轻时学绣花的趣事,会说些街坊邻里的近闻,也会问我读书的心得。我便将近日读《孟子》对“浩然之气”的懵懂理解,或是弹奏《梅花三弄》时对“清冷孤高”意境的体会,说与她听。她未必全懂,却总是听得认真,眼中带着鼓励与骄傲。
这样的夜晚,温暖,静谧,充满了烟火人间的踏实感。手中的针线,连接的不仅仅是两片布料,更是我与贾姨之间相依为命的深情,与这古老生活方式的某种传承。
偶尔,柳茵会跑来,带着家中新做的、甜糯的芝麻馅饼,或是阿萝托她送来的、新调的带有梅花冷香的香膏。我们便暂停手中的活计,围坐在炉边,分享着吃食,说着女孩间的体己话。她们见我竟拿起针线,都惊讶不已,围着我那半成品的练习布品头论足,笑声清脆,为这静谧的夜晚增添了许多生气。
岁月仿佛就在这炉边的穿针引线中,在少女的轻言笑语里,静静地流淌。那些关于未来的、宏大的命题,似乎都消融在这具体而微的日常里了。
我知道,春天正在来的路上。而我,在这冬春之交的炉火旁,用这最朴素的方式,一针一线地,缝制着属于“苏小小”的、安稳而温暖的当下。这手中的活计,或许永远登不上大雅之堂,但它给予我的那份内心的宁静与充实,却比任何华美的诗篇或乐章,都来得更加真实,更加珍贵。
喜欢晓渡钱塘:我的苏小小人生请大家收藏:(www.suyingwang.net)晓渡钱塘:我的苏小小人生三月天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