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一章 怀柔
残阳将长安朱雀大街的琉璃瓦染作熔金,赵正立在摄政王府檐下,望着阶前飘落的梧桐叶,指节无意识地叩着腰间玉牌。密报上的墨迹未干——“李崇流放第三日,京兆尹府接报,城南崔氏、城北卢氏已开始转移田产;周伦更绝,竟把私库里的犀角、珊瑚全封进檀木箱,说是要‘捐给佛寺祈福’。”
“大人,柳夫人求见。”侍从掀帘,柳萱素色襦裙沾着微尘,手中却捧着卷泛黄的舆图。她步履轻捷,眼尾却凝着薄霜:“旧贵非铁板一块。李崇乱政时,礼部侍郎李默三次上疏弹劾其私放死囚;吏部郎中陈砚散尽家财赈济关中旱灾,反被构陷‘私通边将’。如今他们闭门谢客,怕的不是新政,是怕被当作李崇同党清算。”
赵正接过舆图,指尖拂过标注红点的位置——那是李默祖宅所在的永宁坊。“你想如何?”
“分化。”柳萱抬眼,目光清亮如刃,“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强行融冰只会溅伤自己。不如先化开最外层的薄冰。”她翻开袖中另一卷纸,“李默致仕的父亲曾参与编修《贞观政要》,他本人熟稔漕运典章;陈砚在江南治水三年,于水利一道颇有心得。若能给他们施展的舞台……”
赵正忽然笑了,指节抵着案头茶盏:“你是要学大禹治水,疏而非堵?”
“是怀柔。”柳萱将舆图摊在他面前,“告诉他们,只要遵行新政,旧过不究;主动补缴税款者,可减三成罚银;揭发叛乱余党者,另赐良田十顷。更重要的是——”她指尖点在“漕运司”“新学”“海军学堂”几个字上,“让他们知道,这天下需要的不只是刀笔吏,更是能做事的人。”
当夜,柳萱乘青帷马车往永宁坊。李府门庭虽闭,门房却认得这位常出入权门的柳夫人,犹豫片刻还是放她进了角门。穿堂风卷着桂香扑来,柳萱隔着垂花门,见李默正立在影壁前,手里攥着半卷被揉皱的《盐铁论》。
“李大人好雅兴。”柳萱声音温软,“妾身前日在书肆翻到宋版《漕运要略》,想起您曾在政事堂提过‘漕渠淤塞,当以疏代堵’,便冒昧来送书。”
李默转身,官袍褶皱里还沾着墨渍。他原以为柳萱是来兴师问罪的,此刻却见对方袖中露出半截杏脯——那是他亡母生前最爱的点心。“柳夫人……”他喉结滚动,“下官……”
“不必说这些。”柳萱将点心放在石桌上,又递上一封盖着摄政王府印鉴的文书,“今日来,是替殿下传句话:漕运司缺个懂实务的掌事。您父亲当年修的漕渠图谱,我还收在府里,等您接了职,咱们一起去通州看看?”
月光漫过影壁上的松鹤浮雕,李默盯着文书上“特授行军司马,暂领漕运司事”的字样,老泪突然涌出来。他想起三日前儿子哭着说“父亲莫要再抗旨”,想起自己藏在书房的弹劾奏疏终是没能递出去——原来这世道,总有人肯给他递一架梯子。
三日后,李默跪在宣政殿外谢恩。当他捧着漕运司的铜印走出宫门时,迎面遇上了同样来谢恩的陈砚。两人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释然。
此后十数日,柳萱的马车几乎日日往旧贵聚居的坊巷跑。她不带甲士,只携书卷茶点,说古论今间便探明了谁是真糊涂,谁是假抗命。礼部尚书王涣的侄子私铸兵器案,她顺藤摸瓜揪出了幕后主使;御史中丞赵昶因旧怨参了李默一本,她却拿着漕运司新绘的水利图去敲赵昶的门:“大人不是总说黄河水患难治?李大人正找精通河工的人,您不妨去帮把手?”
局势如春雪消融。半月后,苏琬琬抱着一摞名册冲进书房,发间珠花都歪了:“大人!新学报名的贵族子弟有五十七人,海军学堂也收了二十九个!漕运司更奇——李大人带过去十个旧贵官员,竟把通州到长安的漕渠疏通了一半,昨日还解了渭南三十万石粮的困局!”
赵正翻着名册,目光停在“李默”二字上。窗外传来孩童嬉闹声,他转头望去,柳萱正蹲在廊下教赵江雪认草药,江雪的小辫子上沾着艾草叶,笑得像只小雀儿。
“萱娘。”赵正唤她。
柳萱抬头,发间沾着苍耳:“大人可是要问漕运的事?李大人方才派人报信,说通州码头新置了十艘铁壳船,下月便能试航。”
“不。”赵正放下名册,起身走到她身边,“我是想谢你。”他望着院中晒药的竹匾,阳光穿过薄荷叶在地上投下斑驳影子,“若依我性子,早派禁军抄了那些旧贵府第。可你偏要‘怀柔’——如今看来,这‘柔’比‘刚’管用得多。”
柳萱抿唇笑了:“哪是我怀柔?是人心都是肉长的。那些旧贵里,有的是被裹挟的,有的是怕变了天没了退路。给他们条出路,谁不愿做些实事?”她指腹蹭了蹭赵江雪发间的苍耳,“就像教孩子读书,严是教规矩,慈是养心性,缺一不可。”
暮色渐浓时,赵江月抱着一摞账册从漕运司回来,身后跟着扛着草药箱的张太傅。江月脆生生道:“爹爹,萱姨娘说新学的医科要加针灸课,我跟张太傅商量好了,下月起请太医院的医师来授课!”
赵正望着满院灯火,将柳萱与江月揽在身侧。远处传来打更声,他忽然想起李崇流放那日,长安城漫天阴云;如今不过月余,已是星河欲坠。
“大唐的复兴,”他轻声道,“原也不必砍尽旧枝,只需浇灌新芽。”
(第二百一十一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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