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六章 他竟还敢来!
夜,深得如同泼墨。漕运司后衙的内室里,只闻赵江月急促而痛苦的呼吸声,以及窗外愈发凄紧的风雨。空气里弥漫着浓重到化不开的药味,苦涩中透着一丝奇异的辛凉。
那碗由柳萱亲手调配、煎煮的“辟瘴急夺散”已然喂下。药汁黝黑,气味刺鼻,赵五几乎是捏着儿子的鼻子,硬灌了下去。此刻,孩子正昏昏沉沉地躺在榻上,小脸依旧通红,汗水却开始大颗大颗地渗出,浸湿了鬓发和枕巾。
柳萱坐在榻边,指尖始终搭在赵江月的腕脉上,凝神细察,清冷的侧脸在跳动的烛光下,仿佛一尊白玉雕像,唯有微微颤动的睫毛泄露着她内心的不平静。
赵五立在一步之外,双拳紧握,指甲深深掐入掌心,却浑然不觉疼痛。他的全部心神都系在儿子那微弱却惊心动魄的脉搏上,系在柳萱那微蹙的眉宇间。每一次孩子痛苦的呻吟,都像鞭子抽在他心上;每一次柳萱指尖的细微移动,都牵动着他全部的神经。
时间,在煎熬中缓慢爬行。
常嬷嬷和几名侍女屏息静气地守在角落,连大气都不敢喘。
突然,赵江月的身子猛地抽搐了一下,发出一声含糊的呜咽,随即开始剧烈地呕吐起来!褐黑色的药汁混杂着胃液和少许血丝,溅湿了衣襟和被褥。
“江月!”赵五心胆俱裂,抢上前去。
柳萱却猛地抬手止住他,声音急促却异常冷静:“别动!是药力发作,在驱逐邪毒!按住他,勿让呕吐物呛入气管!”
赵五强行定住身形,和常嬷嬷一起,小心扶住儿子抽搐的小身子。柳萱迅速取过银针,再次刺入几个穴位。呕吐渐渐平息,但赵江月开始大量出汗,体温似乎更高了,呼吸也变得愈发急促浅短,小胸膛剧烈起伏,仿佛下一刻就要喘不过气来。
“热邪外透,却内闭肺气…”柳萱低声疾语,额角也沁出了细密的汗珠。她迅速从药箱中又取出一个小瓷瓶,倒出几粒比米粒还小的朱红色药丸,对赵五道:“撬开他的嘴,将此丹置于他舌下含化!快!”
赵五依言照做,手指都在微微发抖。
药丸放入不久,赵江月的呼吸似乎顺畅了些许,但高热依旧不退,人已陷入半昏迷状态,偶尔发出无意识的呓语。
室内再次陷入令人窒息的寂静,只有烛火噼啪和窗外风雨声。
赵五的目光死死锁在儿子脸上,又移向柳萱,喉咙干涩得发不出任何声音。他甚至不敢问一句“如何”,生怕得到一个绝望的答案。
柳萱再次凝神诊脉,时间仿佛过去了一个世纪那么久。她的眉头越蹙越紧,忽然,她像是察觉到了什么极其细微的变化,指尖微微一顿,俯身贴近赵江月的胸口,仔细倾听。
片刻后,她猛地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极亮的光芒,语速飞快地对常嬷嬷道:“取温水来!要热些的!再取干净细布!”
温水很快取来。柳萱亲自动手,用细布蘸了温水,一遍遍擦拭赵江月的额头、脖颈、腋下、手心脚心,为他物理降温。她的动作专注而轻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
赵五怔怔地看着她,看着这个与亡妻酷似却又截然不同的女子,在此生死关头所展现出的冷静、果决与一种近乎神圣的专注。一股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涌上心头,混杂着焦虑、依赖、感激,还有一丝…他自己也未曾察觉的悸动。
擦拭持续了将近半个时辰。赵江月的呼吸似乎逐渐平稳了一些,虽然依旧高热,但那骇人的急促感在慢慢缓解。汗水不再那么汹涌,脸色虽仍潮红,却不再是最初那种吓人的紫涨。
柳萱再次诊脉,这一次,她紧绷的肩线微微松弛下来,长长地、极轻地吁出了一口气。
“如何?”赵五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
“脉象虽仍滑数,但已无方才欲绝之兆。”柳萱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却有着不容错辨的肯定,“热毒暂遏,气机稍通。最险的关头…似乎熬过去了。”
“熬过去了…”赵五喃喃重复着这四个字,仿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踉跄一步,跌坐在榻边的脚踏上,巨大的后怕与庆幸如同潮水般席卷而来,几乎将他淹没。他伸出手,颤抖着握住儿子依旧滚烫却不再抽搐的小手,眼眶瞬间湿热。
柳萱静静地看着他,看着这个平日里运筹帷幄、杀伐决断的男人,此刻流露出的脆弱与父性。她的眼神微微闪动了一下,那冰封般的眸子里,似乎有什么东西悄然融化了一丝。
“但高热未退,邪毒未清,仍需密切观察,随时可能反复。”她移开目光,语气恢复了一贯的冷静,“接下来十二个时辰至关重要。需不间断喂服清水,若还能进食,可喂少许稀薄米汤。我会调整方剂,继续用药。”
“好…好…”赵五连连点头,此刻柳萱的每一句话,于他而言都如同纶音玉旨。
柳萱起身,走到桌案前,重新提笔斟酌药方。她的背影纤细却挺拔,仿佛承载着千钧重担,却依旧不曾弯曲。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