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中流砥柱
秋雨连绵,汴渠新筑的堤岸在湍急水流中岌岌可危。
赵五赤足立于泥泞中,指挥民夫打桩固基,忽见下游快马溅起水花疾驰而来——
信使滚鞍下马,面色惨白:“监丞!洛口仓……昨夜走了水!”
汴渠疏浚工程推进到第十日,遇到了硬骨头。徐州段一处名为“老龙口”的弯道,因常年泥沙淤积,河床高出两岸农田几近丈许,已成“地上悬河”。连日秋雨更让水位暴涨,新开挖的导流渠几次被冲垮。赵五连续三日夜宿在河工棚,与那位名唤石坚的老河工一同勘测水情,调整方案。
这日午后,雨势稍歇,但水流依旧湍急。赵五裤腿挽至膝上,双脚陷在冰冷的淤泥里,正指挥民夫用新设计的“人字形”木桩阵加固堤基。此法是他结合前世所见的防洪工程,与石坚等老河工的经验一同琢磨出来的,旨在以交错排列的木桩分散水流冲击力。民夫们见这位年轻监丞不仅亲临一线,所言所行皆切中要害,且待他们极为和气,不由得更添了几分干劲。
(唐代水利工程中已有多种堤岸加固技术,赵五引入的改进思路需与当时生产力水平相结合。)
柳蓁蓁也未闲着,她在距工地不远的一处临时征用的民宅内,设立了文书处。一面核对各地调拨来的粮秣、工具账目,防止胥吏克扣;一面将工程进展、遇到的难题及赵五的应对之策,详细记录,整理成《汴渠疏浚日记》,准备日后作为漕运新策的实证材料。她心思缜密,笔法精要,往往能从未被人察觉的角度发现疏漏或提出建议。
“赵郎,”趁赵五回棚喝水的间隙,柳蓁蓁递上一卷图纸,“我观老龙口东岸有片滩地,芦苇丛生,地势却略高。石老丈言,往年汛期,此处反不易溃堤。是否因芦苇根系固土之力?或可仿此,在险要河段广植柳苇,以作长远固堤之计?”
赵五接过图纸,眼中一亮:“蓁蓁此议甚妙!工程之法,辅以生物之固,可收奇效。”当即与石坚商议,划出几片区域,待水退后即刻实施。这种将短期工程与长期生态结合的思路,让老河工也啧啧称奇。
然而,就在工程看似步入正轨之际,一场突如其来的危机,险些将一切努力摧毁。那信使带来的消息,如同晴天霹雳:洛口仓,这个存储着数百万石漕粮、关乎帝国命脉的巨大粮仓,昨夜突发大火!虽经扑救,但一座存粮近十万石的仓廪已被焚毁,余粮恐也受潮霉变,损失惨重!
消息传来,工地上一片哗然。洛口仓乃漕运枢纽,其安危直接关系到北运漕粮的储存与中转。此事一出,不仅朝廷必然震怒,更可怕的是,所有怀疑与指责的目光,瞬间聚焦到了正在大力推行漕运“新政”的赵五身上!
“定是赵监丞擅改旧制,触怒河神,方有此灾!”很快,类似的流言便在工地和周边州县蔓延开来。更有甚者,暗中煽动民夫,称“继续跟着赵五干,要遭天谴”!工程进度顿时慢了下来,人心惶惶。几个原本就对赵五改革心存不满的都水监旧吏,更是面露得色,冷眼旁观。
压力如山崩般压向赵五。郑家残余势力这一手“釜底抽薪”极其狠辣,不仅直接破坏重要基础设施,更将祸水引向赵五,欲从舆论和事实上彻底否定其新政。
深夜,工棚内油灯如豆。赵五面对摊开的洛口仓地图和灾情简报,眉头紧锁。柳蓁蓁默默为他披上一件外衣,轻声道:“此事蹊跷。洛口仓防火制度森严,何以在此时突发大火?且偏偏烧的是存粮最多、最要害的甲字库?”
赵五猛地抬头:“你的意思是……人祸?”
“十之八九。”柳蓁蓁目光沉静,“且此祸,意在沛公。赵郎,此刻你若慌乱,或急于返京自辩,便正中下怀。工程一停,前功尽弃,新政亦将沦为笑柄。”
一席话如冷水浇头,让赵五瞬间冷静下来。他深吸一口气,目光重新变得坚定:“不错。越是此时,越不能退。 洛口仓之事,自有朝廷派员勘查。我等职责,是确保汴渠畅通!老龙口工程,一刻也不能停!”
次日清晨,赵五将全体官吏、工头召集到老龙口堤岸上。风雨依旧,他站立于高处,声音穿透风雨,清晰传入每个人耳中:
“诸位!洛口仓之火,朝廷自有公断!然汴渠之通,关乎今冬数百万石漕粮能否北上,关乎关中军民衣食,关乎国之安稳!此乃我等职责所在,不容有失!天灾人祸,岂能阻我辈治水之心?今日起,工程照常,我赵五,与诸位同在!渠不通,我不离老龙口!”
言罢,他率先扛起一根木桩,走向水流最急处。民夫们见监丞如此,心中疑虑与恐惧顿时消散大半,取而代之的是一股同舟共济的豪情。工地很快恢复了忙碌,甚至比往日更加有序、高效。
赵五同时采取了三项措施:一、稳定军心。他宣布所有参与抢险固堤的民夫,日酬加倍,并立即兑现此前承诺的工钱,绝不拖欠。二、信息公开。他让柳蓁蓁将洛口仓事件的官方通报(尽管最初版本可能对他不利)及工程进展,以浅白语言告知民夫,避免谣言滋生。三、加强安保。他密令石坚挑选数十名可靠河工,组成巡护队,日夜巡查工地,防止有人再破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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