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长安召令
秋霜初降,一骑快马踏破冯翊县晨雾,带来了吏部绯色官文的召令。
赵五展开帛书,“入京叙职”四字如重锤击心——这究竟是柳暗花明的机遇,还是万丈深渊的伊始?
而柳蓁蓁指尖抚过帛书边缘的蟠螭纹,轻声吐出二字:“鸿门宴。”
霜降过后,渭水两岸的芦苇尽数白了头。这日清晨,冯翊县衙前的青石板上还凝着薄霜,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便由远及近,打破了坊间的宁静。一名风尘仆仆、身着绯色吏员服饰的骑手勒马衙前,高擎一封盖有尚书省吏部朱印的公文袋,朗声道:“吏部急令,冯翊县尉赵五接牒!”
赵五正与柳蓁蓁在廨舍内核对近日漕运新策推行后的粮耗簿记,闻声俱是一凛。他整理衣冠,快步出迎,郑重接过那封沉甸甸的公文。拆开火漆,展开帛书,一行遒劲的楷书映入眼帘:“敕冯翊县尉赵五,漕运新策颇见成效,着即日赴京,于冬月初一,至尚书省吏部考功司述职,以备咨询。”
“入京述职……”赵五喃喃道,指尖摩挲着冰凉的帛面。心中霎时波澜翻涌。这看似寻常的叙职召令,实不寻常。他官阶不过从九品下,按常理,其考课黜陟应由州府负责,直达天听吏部考功司,乃是破格之举。这无疑是漕运新策引发的涟漪,已惊动了京城。是福是祸,却难以预料。
柳蓁蓁立于他身侧,目光扫过帛书边缘精致的蟠螭纹样与考功司的署名,黛眉微蹙。她接过文书细看片刻,抬眸时,眼中已是一片清明,却带着凝重:“赵郎,此非寻常叙职。吏部考功司主掌天下官员考课,直接召见县令、县尉这等卑品外官,极为罕见。”她指尖轻点“以备咨询”四字,“咨询何事?恐非仅止于冯翊漕务。近来京中多有风声,言及圣意欲重整漕运,革除积弊。郑家虽在冯翊受挫,然其京中根基未损,此番必不会坐视。此去……恐是鸿门之宴。”
赵五颔首,他亦嗅到了其中不寻常的气息。机遇与风险,如同硬币两面。若能直面天官,陈述新政利国利民之效,或可一举奠定前程;然则,长安水深,权贵林立,郑家及其背后的势力岂会坐视他这寒门子弟乘风而起?一旦应对失当,或被人抓住把柄,恐万劫不复。
“此外,”柳蓁蓁压低了声音,“召令由考功司直接下达,绕过了州府,恐亦让崔刺史面上无光。你须早作打算,京中、州府,皆需打点周全。”
压力如山袭来。赵五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他回到案前,铺开纸笔:“蓁蓁,需劳你与我一同参详。”当下,两人将入京可能面临的诸般情势一一剖析,预作准备:
首要便是述职奏对。赵五将漕运新策之要点、成效、以及推行过程中遇到的阻力与化解之法,条分缕析,重新梳理,草拟了一份详实的说帖。其核心在于,突出新策“省耗、增效、安民”三大优势,以实实在在的数据和冯翊县的变化为支撑,避免空泛之论。柳蓁蓁以其对朝堂风向的敏锐,建议他格外强调新策如何有利于保障京畿粮秣供给稳定,此乃圣心最可能关切之处。
其次便是应对诘难。郑家及其关联势力必会发难。或质疑新策成效虚报,或攻击赵五本人“年少浮躁、操切扰民”。两人推演各种可能场景,预先构思应对之辞,务必做到有理有据,不卑不亢。柳蓁蓁更提醒,须防对方人身攻击,或从其出身、过往寻找破绽。
再者是人情打点。长安并非孤身可闯之地。柳蓁蓁修书一封,密送其父柳别驾,请其利用在京故旧,代为打点吏部、户部等相关衙门,至少摸清考功司主要官员的脾性喜好。同时,也备下几分恰到好处的“土仪”,并非重礼,却须显心意与诚意。
还有一重隐忧,便是柳蓁蓁的安置。她执意随行:“京中局势,我比你熟悉几分。且父亲在京亦有故旧,或可助一臂之力。你我同行,互为照应。”赵五知她心意已决,且确需其助力,便不再阻拦,心下却更添一份责任。
启程前,赵五特意微服至渭水码头,与新法下获益的漕工船家话别。众人听闻县尉高升有望,皆由衷欢喜,亦有担忧:“赵明府,京城那是大地方,您可要多多保重!”一老船公拉着他的手,浑浊的眼里满是真诚:“咱们冯翊百姓,都念您的好哩!”此情此景,让赵五更觉肩上担子沉重,此行只能成功,不能失败。
临行前夕,夜色深沉。柳蓁蓁于灯下将一柄小巧玲珑的金丝匕首递给赵五:“此物名‘寸心’,乃我幼时防身之物,锋刃虽短,可藏于袖中,以备不时之需。”她语气平静,却不容拒绝,“长安繁华,亦多险恶。带上它,我……心安些。”
赵五接过匕首,入手微沉,金丝缠绕的柄上还带着她指尖的余温。他深知这不仅是防身利器,更是她一片沉甸甸的心意。“蓁蓁,”他握住她的手,目光坚定,“待长安事毕,我必风风光光,迎你过门。”
次日,天光未亮,一辆马车在数名可靠仆从的护卫下,悄然驶出冯翊县城,向着西京长安的方向而去。车辙碾过霜迹,留下两道清晰的痕迹,延伸向晨雾弥漫的远方。
马车内,赵五闭目养神,脑中反复推敲着奏对之辞。柳蓁蓁则倚窗而坐,望着窗外飞速倒退的枯寂田野,神色沉静。他们都明白,冯翊县的安稳日子已然结束,此去长安,是龙潭虎穴,亦是跃龙门之机。
官道漫漫,前路未卜。唯有彼此扶持,方能在这大唐权力的中心,杀出一条生路。
(第十五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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