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车吱呀吱呀,碾过村口那条熟悉而布满车辙的土路,载着失去了一条腿的叶大雷和沉甸甸的绝望,终于回到了山坳村。消息早已传开,当牛车缓缓驶入晒谷场时,早已等候在那里的村民们立刻围了上来。没有喧哗,只有一片沉重的、带着唏嘘和同情的寂静。目光聚焦在牛车上那个脸色蜡黄、眼神空洞的叶大雷身上,尤其是他左裤管下那空荡荡的、被草绳勉强固定住的裤脚,更是刺痛了每个人的眼睛。
“大雷……” “翠兰……” “月英丫头……” 低低的呼唤声此起彼伏,饱含着复杂的情感。
李翠兰和叶月英搀扶着叶大雷,几乎是半架着他,艰难地挪下牛车。当叶大雷那条完好的右腿和一根临时找来的粗糙木棍,同时接触到家门口熟悉的土地时,这个曾经顶天立地的汉子,身体剧烈地晃了一下,巨大的屈辱和无力感瞬间将他淹没。他死死低着头,不敢看任何人的眼睛,只是用尽全力,试图依靠那根并不趁手的木棍和妻女的支撑站稳。
家,还是那个家。低矮的土坯房,斑驳的墙壁,简陋的陈设。但此刻,这个曾经充满烟火气和劳作气息的家,却弥漫着一种令人窒息的冰冷和颓败。顶梁柱,真的塌了。
叶大雷被安置在堂屋那张唯一的破旧竹椅上。他颓然地坐着,那条断腿以一种不自然的姿态摆放着,像一件被遗弃的、沉重的累赘。他眼神空洞地望着门外灰蒙蒙的天空,仿佛灵魂已经抽离。
李翠兰强忍着泪水,想给丈夫倒碗水,却发现水缸快空了。想生火做点吃的,灶膛冰冷,柴火也所剩无几。生活的重担,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她淹没。她站在空荡荡的灶台前,肩膀抑制不住地颤抖起来。
叶月英看着母亲无助的背影,看着父亲死寂般的模样,心像被无数根针扎着。她知道,从今往后,这个家,所有的担子,都将压在她和母亲瘦弱的肩膀上。那读书梦,此刻显得那么遥远而不切实际。
就在这时,老队长叶碌步履沉重地走了进来。他看了一眼屋内的惨淡景象,重重地叹了口气,布满皱纹的脸上满是痛惜。他没说什么安慰的话,只是转身对门外围观的村民们挥了挥手,声音洪亮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都别杵着了!大雷家遭了难,就是咱全村的难!有力气的,该干啥干啥!家里有富余的,也别藏着掖着!咱山坳村的人,不能让一户塌了锅灶!”
老队长的话,像投入死水潭的石子,瞬间激起了涟漪。短暂的沉默后,人群动了起来。
“翠兰嫂子!别慌!水缸空了是吧?我家刚挑的,匀你两桶!” 一个壮实的汉子(叶杰)二话不说,转身就往外跑,不一会儿就挑着满满两桶清水走了进来,哗啦啦倒进了叶家快见底的水缸。
“大雷哥,翠兰姐,这有点米,还有几个鸡蛋,你们先对付着!”张奶奶,村里年纪最大的老人,被孙子搀扶着,颤巍巍地提着一个盖着蓝布的小篮子走了进来。她揭开蓝布,里面是半袋糙米和十几个带着母鸡体温的鸡蛋。她把篮子塞到李翠兰手里,布满老茧的手拍了拍她的手背,浑浊的老眼里满是慈祥:“人活着就好,活着就好啊……日子,总能过下去的。”
“我家地里的青菜长得好,摘了些来!”叶财提着一大篮子水灵灵的青菜走了进来,放在墙角,“嫂子,炒着吃,煮汤都行!”
“月英丫头,这是我家小子穿小了的旧衣裳,洗得干净,料子也厚实,你爹躺着,垫着盖着都暖和点……”王婶抱着一摞洗得发白但叠得整整齐齐的旧衣服走了进来,放在叶大雷旁边的凳子上。
“我家还有点红薯……”
“我这有几块咸菜疙瘩……”
“我婆娘蒸了点窝头,还热乎着呢……”
村民们像约好了一般,陆陆续续,络绎不绝。没有华丽的言语,没有刻意的客套。他们默默地走进这间弥漫着悲伤气息的小屋,放下手中或多或少的、带着自家温度的东西:一捧米,几颗蛋,一把菜,一捆柴,几个窝头,几件旧衣……东西或许简陋,价值或许微薄,但那份沉甸甸的心意,那份发自肺腑的、同村共井的守望相助,却比金子还要珍贵。
李翠兰看着灶台上、墙角边、凳子上迅速堆起来的、琳琅满目的东西,看着那一张张朴实无华、写满关切的脸,泪水再也控制不住,像断了线的珠子,汹涌而出。她哽咽着,想道谢,喉咙却堵得发不出完整的声音,只能不停地鞠躬。
叶月英也泪流满面,她扶着门框,看着这感人的一幕,冰冷的绝望心房,仿佛被注入了一股温热的暖流。原来,天塌下来,真的不是一个人扛。
最让她心头剧震的,是第二天一早。
天刚蒙蒙亮,村东头那片属于叶大雷家的梯田里,传来了吆喝牛的声音和沉重的犁铧破开泥土的声响。叶月英揉着红肿的眼睛跑出家门,远远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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