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的阳光斜斜地穿过公家屋的木窗,在泥地上投下几道长长的光斑,粉笔末在光柱里慢悠悠地飘着。叶不凡把坐凳往桌子底下塞了塞,凳腿在泥地上蹭出“沙沙”的轻响,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飘向斜前方——叶月英正用一块碎布擦着桌角的灰尘,她的竹篮半藏在凳腿边,中午捡的稻穗露出小半截,饱满的谷粒在阳光下闪着金晃晃的光。
“上课了!”蓉老师抱着一摞黄纸走进来,浅蓝色的确良衬衫的袖口卷着,露出小臂上几道浅浅的勒痕——准是中午帮队里捆稻子留下的。她把黄纸轻轻放在讲台上,纸页边缘有些卷翘,上面用红墨水写满了字,还画着歪歪扭扭的音符,那是她连夜抄好的歌词。
“今天上音乐课。”蓉老师的声音带着笑意,眼角的皱纹像朵慢慢绽开的菊花。她转身走到墨板前,拿起糨糊碗,用手指蘸了点浆糊,小心翼翼地把黄纸往墨板上贴。“嗤啦”一声,最上面那张纸被风吹得掀起一角,叶宋赶紧从座位上蹦起来:“老师我来!”他像只小猴子似的窜到讲台前,用手把纸按得平平整整,鼻尖几乎要碰到墨板。
墨板上的黄纸终于贴好了,红墨水写的歌名格外醒目——《没有共产党,就没有新中国》。下面是一行行歌词,字里行间还能看到修改的痕迹,有些字被圈出来重写,有些地方用箭头标着换气的停顿,最下面画着几个像小蝌蚪似的音符,旁边用小字注着“高”“低”。
“这是首新歌。”蓉老师拍了拍手上的糨糊,拿起那根磨得光滑的教鞭,指着歌名念道,“没有共产党,就没有新中国。大家先跟我读歌词,要把字认清楚,才能唱得明白。”
教室里响起一片参差不齐读书声,像田埂上的麻雀在叽叽喳喳。叶不凡的声音混在里面,他认得大部分字,这多亏了蓉老师每天放学后留他练字。他念到“共产党辛劳为民族”时,偷偷看了眼叶月英,她正用手指点着自己桌上的歌词纸——那是蓉老师特意多抄的一份,给家里没条件买本子的孩子用的,她的嘴唇轻轻动着,辫梢的红头绳随着点头的动作轻轻晃。
念完三遍歌词,蓉老师清了清嗓子:“现在我们学唱,老师唱一句,你们跟着唱一句。”她深吸一口气,教鞭轻轻敲了敲墨板上的歌词,“第一句:没有共产党——”
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特别的劲儿,像山涧里的泉水淌过石头,清亮又扎实。叶不凡跟着开口:“没有共产党——”他的声音比平时说话亮了些,自己都吓了一跳,赶紧偷偷看了看周围,叶宋正扯着嗓子喊,脸憋得通红,像熟透的西红柿;叶碧芬抿着嘴,声音细细的,像蚊子哼;叶月英的声音很轻,却很准,像春风拂过稻穗,轻轻巧巧地就跟上了调子。
“第二句:就没有新中国——”蓉老师的教鞭往下移了移,眼神里带着笑意。
“就没有新中国——”这次叶不凡找准了调子,他感觉自己的嗓子像被晨露润过似的,唱起来格外顺。他看见蓉老师朝他点了点头,鬓角的碎发在阳光下泛着银光。
教到“共产党辛劳为民族”时,蓉老师特意停了下来。“‘辛劳’这两个字要唱得重一点,”她的教鞭在“辛劳”两个字上圈了圈,“你们想想队里的党员大叔,天不亮就去修水渠;想想公社的医生,背着药箱走山路给大家看病,这就是辛劳。”叶不凡想起了二伯,他是村里的党员,上个月暴雨冲垮了田埂,是他带头跳进冷水里堵缺口,回来发了三天高烧,这些画面让他唱这一句时,声音里多了几分沉甸甸的感觉。
一遍一遍地教,一遍一遍地跟唱,阳光在地上的光斑慢慢移动,像在跟着歌声散步。叶不凡越唱越顺,他发现自己很喜欢唱歌的感觉,喉咙里像含着块糖,甜甜的,暖暖的。他唱到“他指给了人民解放的道路”时,眼前浮现出晒谷场上的新电动机,去年还是人推的石碾子,今年插上电就“嗡嗡”转,队长说这是共产党给的好福气;他唱到“他领导中国走向光明”时,看见蓉老师眼角的笑纹里闪着光,像落了两颗星星。
叶月英学得很认真,她的声音渐渐大了些,不再像刚开始那样怯生生的。她唱到“他改善了人民生活”时,手指轻轻捏了捏衣角,叶不凡知道她想起了什么——上个月队里分粮食,党员大叔特意多给她家分了十斤新米,说她娘病着需要补身体,当时月英的眼睛亮得像星星。
教了五遍后,蓉老师说:“现在我们集唱一遍,要把心里的劲儿都唱出来。”她举起教鞭,轻轻一挥:“预备——唱!”
“没有共产党,就没有新中国……”十多个孩子的声音凑在一起,像小溪汇成了小河,虽然还有些参差不齐,却带着一股热烘烘的劲儿,从公家屋的窗户飘出去,落在晒谷场的稻谷堆上,落在田埂边的野菊上,落在远处吃草的牛羊耳朵里。叶不凡唱得格外投入,他感觉自己的胸膛里像揣了个小太阳,暖洋洋的,连手指都跟着节奏轻轻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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