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黑色帐幕隔绝了天地光线与血腥气味,只余下几盏嵌于帐角的“明光符石”散发清冷白辉,勉强照亮丈许空间。空气凝滞如胶,吸入肺腑带着一股铁锈般的沉重。黑石削成的条案横亘帐中,厉万钧端坐案后唯一的玄铁圈椅,如同盘踞在巢穴深处的枭王。他对面,三张尺半高的粗糙石凳,如同施舍,赫然在列。
蒋天雄面色青白,盯着那三张矮凳,喉结滚动一下,终究弯腰坐了上去,身形顿时矮了半截。陈松抹了把额上油汗,也顾不得体面,紧挨着蒋天雄坐下,肥胖身躯挤得对方眉头直皱。唯独赵黑塔,那魁梧身躯立得如黑铁塔般,虬结肌肉在锦袍下贲张,铜铃大眼扫过矮凳,瓮声如雷:“老子筋骨硬,坐不得这娃娃椅!”说罢双臂抱胸,昂然而立,下颌微抬,带着一股桀骜的硬气,目光毫不避讳地迎上厉万钧那双深不见底的寒潭黑眸。
厉万钧面容未动分毫,手指轻轻敲击冰冷的黑石案面,声音不高,却带着万钧重量,每一个字都砸在黑帐死寂的空气里:
“盘蛇坳,位处三家地界,咽喉要冲。”
“域内战时议定,凡大宗物资流转必经之地,沿途接应、护持之责,尽付尔等。”
“今,就在尔等眼皮底下,数百忠魂饮恨血泊,前线命脉物资荡然无存!”
他目光如锥,从蒋天雄到陈松,最后落在赵黑塔身上:
“此事,三位……作何解释?”
蒋天雄身子在矮凳上动了动,强自挤出点声音:“厉长老明鉴!我等岂敢不尽心?只是…只是这盘蛇坳地势险恶如龙蛇盘绕,山高林密,几无人烟!驻屯大队人马…”他咽了口唾沫,声音有些发干,“实在力有未逮!只能分段巡逻示警,然事发之时…”
“够了。”厉万钧声线陡然如冰刀刮骨,直接截断蒋天雄的辩解,“如此说来,蒋门主是承认,护持之责,尔等确有‘失察’、‘疏漏’之过?”
此言一出,如同无形的枷锁瞬间套上蒋天雄脖颈!他脸色煞白,嘴唇嗫嚅,却半个反驳的字也吐不出来。
“厉长老!此事非是我等推诿!”陈松急忙圆场,脸上堆满无奈与委屈,油滑的声音在黑帐里回荡:“自那中域大会后,摊派日重!既要供养宗门弟子,又要应对接踵而至的劳役摊派!人力物力皆已捉襟见肘!纵有三头六臂,也难免有疏忽不到之处!实在是……”他偷瞄厉万钧脸色,声音渐低,“…有心无力啊!望长老体恤我等小门小派的艰难!”
“哦?”厉万钧眼皮微抬,寒芒一闪,唇角勾起一丝几乎没有弧度的、冰冷的讥诮:“陈帮主的意思…是说域内长老院联名定下的战时分摊是‘盘剥过甚’,以致尔等失职有理?”
“不敢!万万不敢!”陈松浑身肥肉一颤,脸上的油汗瞬间滑落,仿佛被那锐利目光刺中要害,慌忙摆手低头,屁股下的矮凳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呻吟,“在下绝非此意!绝非此意!长老院为天下计,定策英明!是我等……我等庸碌无能!管理不善!怨不得旁人!”他额头几乎要磕在冰冷的条案上。
一片压抑的死寂中,唯闻陈松粗重的喘息和蒋天雄僵硬的呼吸。
“哼!”
一声极尽嘲讽的冷哼,如重锤打破死水。
赵黑塔铜铃巨目扫过畏缩的蒋天雄和惶恐的陈松,脸上虬髯都似根根竖起,声如闷雷炸开:
“嘁!都不敢说?我赵黑塔敢说!”
他猛地踏前一步,脚下地面微震,逼视着厉万钧:
“厉长老!是!盘蛇坳在咱三家地头!会上那劳什子协定,老子也按了手印!保境安民,接应运输,天经地义!”
“可今日这阵仗,您老亲眼看见!”
他蒲扇般的大手猛地指向帐外,仿佛要穿透厚重帷幕,直指那片血淋淋的炼狱:
“寻常草寇?笑话!那股阴狠歹毒的寒气!那断人心脉的手段!分明是练气四重巅峰之上的绝世凶人坐镇!这等人物,放在哪家不是压轴供奉?如今竟屈尊来做这剪径劫道的勾当?”
赵黑塔声音陡然拔高,如同愤怒的狮吼:
“敢问厉长老!要咱这巴掌大的门派,如何顶得住?拿什么顶?!”
厉万钧身体微微后仰,靠在冰冷的椅背上,那双深不见底的眼中第一次浮现出一丝可以解读的情绪——并非赞许,而是某种冰冷的认可。他缓缓开口,声音里那凝重的压力似乎消散了一丝:
“赵堡主性情如火,所言……倒是不虚。”
帐内气氛为之一松,蒋天雄和陈松几乎同时长吁一口气。
厉万钧话锋并未停止,依旧如刀:“然,事已发生,无法挽回。北境战事如火如荼,每日吞噬血肉无算。这批军需,乃北疆将士续命之物。”他目光扫过三人,带着不容置疑的冷酷:“按域内战时律,护卫不力致使重大物资损失者,责任主方需承担失物至少半数之赔偿!若查明蓄意失职或勾结外敌……”他语气稍顿,并未言明,但那无形的威压瞬间又笼罩下来,“…当以战时叛逆罪论处!株连满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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