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浸透达州。同福客栈二楼窗户悄无声息地滑开,两道狸猫般的身影融入浓重的黑暗,在屋脊房檐间几个起落,便消失在死寂的街巷深处。
府衙高耸的青石院墙在夜幕下如同沉默的巨兽。墙头岗哨稀疏,巡夜差役提着昏黄的气死风灯,脚步拖沓,呵欠连天,象征意义远大于实际防御。这些寻常衙役,在高逾院墙的气境高手面前,形同虚设。
“王老,您这包袱……行头备得倒是齐全。”苏尘伏在府衙后院墙对面一座酒楼的高翘飞檐阴影下,看着王津麻利地从背上那个不起眼的灰布包裹里掏出两套纯黑夜行服、薄底快靴、甚至还有两副打磨光滑、只能遮住口鼻下方的轻薄精铁面罩。
王津丢给苏尘一套,自己迅速往身上套另一套,黑暗中嘿嘿低笑两声,浑浊的老眼里闪动着一丝得意:“行走江湖,老黄历喽!夜行探秘、蒙面借道的活儿,多少年没干过。万物都有?那是哄鬼!关键是,你要用啥,老子这儿兴许就有!”他系紧腰带,最后罩上面罩,只剩一对精光闪烁的眼睛露在外面,“当然,你要用不到的……嘿,那自然就没了!快换上!”
两人换装完毕,形如鬼魅。王津打了个手势,如同两道无声的黑色闪电,几乎贴着墙根儿“飘”过宽阔的前院甬道,脚不沾地便翻越了丈许高的内院围墙,悄无声息地落在院中一丛茂密的芭蕉影子里。
内衙正房,灯火通明。不同于外院的死气沉沉,这里的气氛凝重而压抑。雕花窗棂上映照出两个正在激烈交谈的身影。
两人绕到西厢房阴影下,苏尘指尖划过窗棂一丝微不可察的缝隙,如同最精微的刻刀,剐开一个小孔。两人屏息凝神,向内窥去。
屋中主位上坐着正是达州知府范守财。一身略显陈旧的宝蓝便服衬得他面色更显青灰,八字须修剪整齐,但眉宇间锁着浓浓的焦虑和疲惫,全无半点官威,倒像个被催收重债的落魄财主。他下首坐着个留着山羊胡、面容精瘦的中年师爷,手里捧着一本厚厚的账簿,正低声说着什么。
“……这个月收上来的银两,实在……实在令人发愁啊!”范守财烦躁地将手中一盏温热的参茶推开,溅出几滴汤水,声音嘶哑,“各码头的船租、商铺的杂税、官盐官粮的抽头……拢共才……才一万八千七百两!比上月又少了足足二成!这样下去!我如何向陈公交代?如何交得了差?!”他越说越急,声音带着一种濒临崩溃的哭腔。
屏风阴影下,王津隔着黑巾向苏尘挤挤眼,眼神明明白白:看!老子说什么来着?中旨的狗!替宫里敛财的!
山羊胡师爷放下账簿,双手拢在袖中,慢悠悠道:“大人勿忧。陈公公……他老人家座下金山银海,咱们达州这点微末之数,在公公眼里,不过是九牛身上拔根毫毛,怕是……都未必能入得了他的法眼喽!”
“是!是!陈公何等人物!”范守财闻言非但没有宽心,反而像被踩了尾巴的猫,急切地探过身,青灰的脸上泛起病态的红晕,“公公的眼界,自然看不上这点小钱!可架不住……架不住我坐在这个位置上啊!月月呈上的东西少了,甚至没了……总得有个说法吧?陈公虽然宽宏,但他手下那些体己人,那些跑腿办事的‘儿子’‘孙子’们能答应?一张嘴就能把我这好不容易得来的位置……拱没了啊!”他语气里充满了恐惧,对这位置的贪婪和不舍更是展露无遗。
师爷捋着山羊胡,三角眼里精光闪烁:“大人,您前几年……确实操切了些。小人屡次劝谏‘涸泽而渔,焚林而猎’终非长久之计,您一心只想为……‘那位张公公’尽忠,下手便重了些。当时银钱如同滚水,自是快意。可这民脂民膏刮尽了,鸡杀绝了,蛋……也就没了啊!如今达州已成这副模样,若再想像当年那般日进斗金,实乃镜花水月,痴人说梦了。”
提到“张公”,范守财眼神瞬间变得复杂,有懊悔,有后怕,更多的是一种扭曲的忠诚:“张公公……张公待我恩重如山!当年若无他老人家在陛下面前抬举,一道中旨拔擢,我范某区区一个童生,焉能有今日?我受命达州,自然……自然当为张公公尽十二分心力!敛财聚宝,丝毫不敢懈怠!只是……唉……谁知张公公……说去就去,这朝堂风向……翻得比书还快!”他声音低了下去,充满了对权力无常的无力感。
窗外,王津对着苏尘比了个切手的姿势,又翻了一下——换人了!宫里易主,靠山倒了!怪不得这狗官惶惶不可终日!
师爷嘿嘿低笑两声,声音干涩如同乌鸦:“一朝天子一朝臣,这宫里头……更是如此。不过大人也不必过于忧心,塞翁失马,焉知非福?银钱不够……咱们可以献点别的‘好东西’嘛!”
“好东西?”范守财狐疑地看着他,“什么好东西?美女?这两年城里有点颜色的丫头片子,不是饿死就是跑出去找活路了!连个像样的瘦马都寻不着!再说……陈公公他老人家……”他朝天上某个方向拱了拱手,“……也用不到这个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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