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风号”在一声沉闷的撞击和船身剧烈的晃动后,终于停了下来。外面传来震耳欲聋的喧嚣:汽笛长鸣、人声鼎沸、重物搬运的号子声、车轮碾过石板的轱辘声……混杂成一股巨大的声浪,冲击着货舱薄薄的木板。汉口到了。
陈默的心脏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既有抵达目的地的微弱激动,更有深入未知虎穴的巨大恐惧。他蜷缩在货箱缝隙里,一动不敢动,耳朵竖得像雷达,捕捉着外面的每一丝动静。
货舱盖被“哐当”一声掀开,刺眼的天光混杂着潮湿浑浊的空气涌了进来,让习惯了黑暗的陈默下意识地眯起了眼睛。几个船工骂骂咧咧地开始卸货,沉重的货箱被拖拽着,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动作快点!卸完货还得去装下一趟!”
“妈的,这鬼天气,潮死了!”
“哎,那个小叫花子呢?让他滚蛋!”
一个船工发现了缩在角落的陈默,用脚踢了踢旁边的货箱,粗声吼道:“喂!到地方了!赶紧滚下去!别碍事!”
陈默挣扎着爬起来,左腿一阵剧痛,让他差点摔倒。他扶着货箱,低着头,不敢看那些船工,一瘸一拐地、艰难地挪向舱口。每走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
跳板搭在码头和船帮之间,下面就是浑浊翻滚的江水和密密麻麻的船只。陈默深吸一口气,用尽全身力气,拖着残腿,踉踉跄跄地踏上了跳板。跳板随着他的脚步微微晃动,下面是令人眩晕的江水,他死死抓住粗糙的缆绳,才勉强没有掉下去。
当他双脚终于踏上汉口码头湿滑的石板地面时,一股混杂着鱼腥、汗臭、煤烟、腐烂物和某种工业废气的、难以形容的复杂气味扑面而来,几乎让他窒息。他抬起头,眼前的景象让他瞬间呆住了。
这是一个巨大得超乎想象的码头。目光所及,到处都是桅杆如林的帆船、冒着黑烟的蒸汽小火轮、巨大的货栈和仓库。码头上人流如织,穿着各种服饰、操着各种口音的人摩肩接踵:扛着大包的苦力、吆喝叫卖的小贩、衣着体面的商人、神色警惕的巡捕……喧嚣、混乱、充满了一种粗糙而旺盛的生命力。远处,是鳞次栉比的、高矮不一的楼房轮廓,一些高大的烟囱正向外喷吐着浓烟。
这就是汉口?南方的大码头?比老河口大了十倍、百倍!这里的人更多,更杂,也更……危险。
陈默的心沉了下去。在这茫茫人海中,他这样一个重伤虚弱、身无分文的孩子,该如何生存?如何找到师叔葛道陵?那不啻于大海捞针。
他必须立刻找个地方藏身,处理伤势,否则别说找人,连今天都熬不过去。
他低着头,缩着脖子,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沿着码头边缘人少的地方,一瘸一拐地艰难移动。左腿的伤因为刚才的走动更加疼痛,脓血似乎又渗了出来,黏糊糊地沾在裤腿上。饥饿和虚弱感如同潮水般一阵阵袭来,让他眼前阵阵发黑。
码头上的人大多行色匆匆,没人注意这个衣衫褴褛、浑身脏臭的小叫花子。偶尔有巡捕模样的人路过,锐利的目光扫过,陈默就吓得心脏骤停,赶紧躲到货堆或棚屋后面,直到人走远才敢出来。
他沿着码头走了很久,试图找到一个可以容身的角落。 finally,在码头一个相对偏僻的、堆满废弃木箱和破烂渔网的角落,他发现了一个半塌的、用破油毡和木板搭成的窝棚,似乎是某个流浪汉遗弃的住所。窝棚里散发着霉味和尿臊味,但至少能挡风遮雨。
陈默像找到救命稻草一样,钻了进去,瘫倒在冰冷潮湿的地面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暂时……安全了。
但接下来的问题更加严峻:食物、水、药品……他身无分文,腿伤恶化,怎么办?
绝望再次笼罩了他。难道千辛万苦逃到汉口,最后还是死路一条?
不!不能放弃!
他挣扎着坐起来,检查了一下腿伤。情况很糟,必须尽快弄到干净的布和药。他摸了摸怀里,只剩下老耿给的那几个铜板和半块硬得像石头的饼子。
几个铜板能干什么?也许……可以买两个最便宜的杂粮馒头?或者……冒险去偷?
这个念头让他自己都打了个寒颤。但除此之外,似乎别无他法。
就在他内心激烈挣扎时,窝棚外传来一阵脚步声和说话声。他吓得立刻屏住呼吸,缩到最阴暗的角落。
“……看清楚了吗?是不是那小子?”
“像!驼帮老耿说的特征都对!半大孩子,左腿瘸得厉害!”
“妈的,总算找到了!这回看他还往哪儿跑!”
“小声点!别惊动了码头巡捕!等天黑再动手!”
陈默的血液瞬间冻结了!是那些追捕他的人!他们竟然也追到了汉口!而且这么快就找到了他的踪迹!是驼帮老耿……透露的消息?还是……那个怨灵指引的?!
巨大的恐惧如同冰水浇头,让他浑身僵硬。完了!这个窝棚也不安全了!他们就在外面!天黑就要动手!
他必须立刻离开这里!马上!
可是,能去哪里?腿伤严重,又能跑多远?
绝望中,他的目光落在了窝棚角落里,一个被丢弃的、破了一半的瓦罐上。罐子里,似乎残留着一点黑乎乎、像是草药渣的东西?
他爬过去,用手指蘸了一点,凑到鼻尖闻了闻,有一股淡淡的、苦涩的药味。是别人熬药剩下的渣子?虽然没用,但这个发现却像一道闪电,划过他绝望的脑海——
这附近……可能有郎中?或者……药铺?
如果能找到药铺,也许……可以偷到一点最便宜的金疮药?哪怕只有一点点,也能缓解伤势!
这个念头,成了他黑暗中唯一的光。他必须赌一把!
他悄悄扒开油毡一角,警惕地观察外面。那两个说话的人似乎已经离开了。天色渐渐暗了下来,码头上亮起了零星灯火,更添几分诡秘。
不能再等了!
陈默咬紧牙关,忍着剧痛,爬出窝棚,朝着码头有灯火、看起来像是有店铺的方向,一瘸一拐地、亡命般挪去。每走一步,都感觉身后的黑暗中,有无数双眼睛在盯着他。
汉口,这个南方的大码头,迎接他的不是希望,而是更加深不见底的陷阱和追杀。他像一只掉进蛛网的飞虫,挣扎得越厉害,缠绕的丝线就越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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