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省长调任省人大的消息,像一场不期而至的寒流,瞬间冻结了省政府办公厅往日里那种忙碌而有序的氛围。空气里弥漫着一种难以言说的压抑,每个人走路都下意识地放轻了脚步,交谈的声音也低了几度,眼神交汇时,都带着一种心照不宣的试探与权衡。
我这间小小的秘书室,仿佛成了这场风暴的风眼。外面波涛汹涌,这里却呈现出一种诡异的平静。电话铃声不再像往常那样频繁响起,前来请示汇报、看似偶然路过寒暄两句的各处室头头脑脑们也奇迹般地消失了。世态炎凉,在这一刻展现得淋漓尽致。
我坐在办公桌前,面前摊开着一份需要校对的讲话稿,目光却落在窗外那棵叶子已落尽的老槐树上。光秃秃的枝桠伸向灰蒙蒙的天空,像极了此刻许多人内心的写照——赤裸裸地展现出利益的盘算。
说不失落是假的。周省长于我,亦师亦父,他的离去,让我在政治上瞬间成了“孤儿”。那种刚刚触摸到权力核心边缘、正准备大展拳脚时却被骤然抽走阶梯的失重感,真实而强烈。但我心里更多的,是一种为周省长感到的憋屈,以及对自己前路的茫然。
“吱呀”一声,门被轻轻推开。
陈默那颗留着板寸的脑袋探了进来,脸上依旧是那副有点蔫儿坏的笑容:“哟,林大秘书,这会儿没忙着接见各地诸侯?”
我没好气地扔过去一支烟:“少来埋汰我。我现在是门可罗雀,正好落个清静。”
他笑嘻嘻地走进来,毫不客气地拉过椅子坐下,自己把烟点上,深吸了一口,然后慢悠悠地说:“清净好哇,正好想想下一步。是跟着周老去人大,继续舞文弄墨,修身养性?还是……另谋高就?”
他这话问得直接,却也正中要害。我知道,这段时间,无数双眼睛都在盯着我,看我这个“周家班”的核心成员会如何选择。
“高就?”我自嘲地笑了笑,“我现在是戴罪之身,不被发配边疆就烧高香了,还谈什么高就。”周省长离任审计中,一些无关痛痒但足以恶心人的小问题被刻意放大,虽然最终证明与周省长本人无关,但也让我这个经手部分文件的秘书沾了一身腥臊。这显然是有人想进一步剪除周省长的羽翼。
“发配边疆?”陈默吐了个烟圈,眼神里透着精明,“我看未必。你小子这几年跟在周老身边,长进不小,笔杆子硬,处理实际问题的能力也有目共睹。现在下面正缺能干事的年轻干部,说不定是个机会。”
他压低了声音:“我听说,青云县那个鸟不拉屎的地方,县长位置空出来了,正愁没人去呢。那地方,穷得叮当响,矛盾一大堆,是个标准的‘火坑’。但话说回来,火坑跳好了,也能炼出真金。”
“青云县?”我眉头微皱,脑子里迅速调出关于这个国家级贫困县的资料:交通闭塞,资源匮乏,财政赤字高得吓人,干部队伍暮气沉沉。确实是个让人望而却步的地方。
“怎么,怕了?”陈默激我。
“怕倒不至于。”我摇摇头,“只是……去了那种地方,恐怕一辈子就陷在基层了。”这是实话,也是此刻大多数“聪明人”会对这种安排产生的顾虑。
“基层怎么了?”陈默斜眼看我,“林致远,你忘了当年在政策研究室,跟着王伯年老先生下乡调研,回来气得摔杯子,说一定要为老百姓做点实事的时候了?这才在领导身边待了几年,就染上这好高骛远的毛病了?”
他这话像一根针,精准地扎在了我的心口上。那些在田间地头看到的困顿面孔,那些因为一份不切实际的文件而加重负担的农民……记忆如同潮水般涌来,冲淡了些许因为身处权力中心而产生的虚浮感。
见我沉默,陈默知道话说重了,缓和了语气:“当然了,我就是这么一说。具体怎么选,还得看你自己。不过致远,”他难得正经地叫我的名字,“有时候,退一步,未必不是前进。在漩涡中心待久了,容易忘了自己本来要游向哪里。”
正说着,办公桌上的电话突然响了起来。这在这种时候显得格外突兀。
我和陈默对视一眼,他示意我接。
我拿起听筒:“喂,您好,我是林致远。”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温和又不失威严的声音:“致远啊,是我,周汝信。”
我猛地坐直了身体:“周省长!”陈默见状,立刻掐灭了烟,无声地用口型说了句“我先撤”,便轻手轻脚地离开了,还贴心地把门带上了。
“您现在该叫我周主任喽。”周省长的声音带着一丝调侃,听不出太多失意的情绪,“怎么样,最近压力不小吧?”
“我还好,周主任。”我忙说,“就是……为您感到不平。”
“有什么不平的?”他在电话那头笑了笑,“工作调动,很正常嘛。人大工作也很重要,正好可以静下心来研究一些长远的问题。致远啊,我打电话来,是想问问你,对下一步,有什么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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