政策研究三处的办公室,午后阳光慵懒,空气中弥漫着旧报纸和油墨的味道。我正对着一份关于南方乡镇企业发展模式的内部简报绞尽脑汁,试图提炼出能为本省所用的只言片语。这工作如同大海捞针,枯燥,却又能偶尔窥见时代浪潮涌动的方向。
“致远,发什么呆呢?”对面桌的老王探过头,压低声音,脸上带着一种秘而不宣的笑意,“有个‘大新闻’,听不听?”
老王是研究室的“老人”,资历深,消息灵,最大的爱好就是收集和传播各处听来的小道消息。我初来时对此颇不以为然,觉得不够严谨,但几次下来发现,这些看似不登大雅之堂的“传闻”,往往比正式文件更能提前勾勒出某些人事或政策的风向。
我放下笔,笑了笑:“王哥,又有什么内部参考?”
他左右看看,确认门关着,才凑得更近些,声音压得几乎只剩气声:“听说……钱老书记家的公子,在深圳那边,搞出了点动静。”
我心里咯噔一下。钱老书记,省里退下来的元老,虽不在位,但门生故旧遍布全省,影响力犹在。他的公子,那可是坊间传闻中手眼通天的人物。
“什么动静?”我不动声色地问。
“具体还不清楚,好像是生意上遇到了点麻烦,牵扯不小。”老王用手指蘸了点茶水,在桌面上写了个“贸”字,又迅速抹去,“那边传来的风声,说老书记这几天,脸色很不好看。”
他顿了顿,意味深长地补充道:“咱们周秘书长,前天可是特意去钱老家探望了,聊了整整一个下午。”
我心头一动。周汝信秘书长,我的顶头上司,也是我隐隐感觉到的、可能欣赏我的领导。他去探望钱老,是单纯的礼节,还是嗅到了什么,去提前沟通、安抚,或者……交换?
正当我思绪纷飞时,办公室的门被轻轻敲响。周秘书长的新任通信员小张探进头来,目光直接落在我身上:“林干事,秘书长让你现在去他办公室一趟。”
老王立刻给了我一个“你看,我说什么来着”的眼神,迅速缩回头,假装整理文件。
我定了定神,应了声“好”,起身整理了一下略显陈旧的衬衫领子,心里像揣了只兔子。周秘书长直接点名找我,这还是头一遭。
跟在步履轻快的小张身后,穿过幽静肃穆的走廊,红地毯吸收了脚步声,只有墙壁上挂着的本省地图默默注视着往来之人。我脑子里飞快地转着老王刚才的话,周秘书长此刻找我,会不会与钱老书记家的事有关?还是我最近写的哪份材料出了问题?
“秘书长,林致远来了。”小张在厚重的木门前通报。
“进来。”周汝信沉稳的声音传来。
我推门而入。周秘书长的办公室并不奢华,但书卷气很浓,满墙的书柜,宽大的办公桌上文件堆叠整齐。他正伏案写着什么,鼻梁上架着一副老花镜。
“秘书长,您找我。”我恭敬地站定。
他抬起头,取下眼镜,揉了揉眉心,脸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致远啊,坐。”他指了指对面的椅子。
我依言坐下,腰背挺得笔直。
“你前阵子报上来的那份,关于基层供销社体制改革困境的内参,我看过了。”周汝信开门见山,语气平和,“角度抓得不错,问题也找得比较准。特别是提到‘历史包袱’与‘市场活力’之间的矛盾,有点见地。”
“秘书长过奖了,我只是把调研看到的情况如实反映。”我心中稍定,连忙谦逊道。
“如实反映就不容易。”他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话锋却微微一转,“不过,有些提法,还可以再斟酌。比如‘甩包袱’这个说法,直接写出来,略显尖锐,容易引起不必要的误解。改成‘妥善解决历史遗留问题’,是不是更稳妥,也更能体现我们推动改革的决心和智慧?”
我立刻领会。那份材料里,我确实用词比较直接,带着点学生气的愤慨。周秘书长这是在点拨我,在机关行文,精准固然重要,但分寸感和“可接受度”同样是学问,甚至是更重要的学问。
“是,秘书长,我明白了,回头我就按您的指示修改。”我诚恳地回答。
周汝信点了点头,似乎对我的领悟能力还算满意。他拿起桌上一份刚送来的文件简报,像是随口问道:“最近,有没有听到下面地市,对省里即将推动的国企优化重组,有什么具体的反应或顾虑?”
我心头再次一跳。这个问题,看似寻常,实则敏感。国企改革是当下最棘手也最核心的议题之一,牵动无数利益神经。老王之前的“大新闻”,钱老公子在深圳的生意,似乎也与经贸领域密切相关……
信息在这一刻,仿佛变成了无形的筹码和探针。
我迅速在脑中权衡。直接转述老王的闲话?那太蠢,不仅轻浮,还可能引火烧身。假装一无所知?那显得无能,辜负了这次谈话可能隐含的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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