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省长去北京开会的第三天,省政府大院里的空气似乎都轻盈了几分。那种无形的、因核心人物缺席而带来的微妙松弛感,在每一个角落弥漫开来。
下午,赵瑞龙的电话打了过来,语气熟稔得仿佛我们昨天才一起喝过酒:“致远,晚上没什么安排吧?几个朋友小聚,都是你认识的,出来放松放松?”
我握着话筒,指尖有些发凉。我知道他口中的“朋友”和“小聚”意味着什么。高建明必然在场,或许还有那个说话滴水不漏的孙副省长的秘书,以及一些面孔模糊却能量不小的商人。这是一种试探,也是某种意义上的“接纳仪式”。
内心两个声音在打架。一个冷静而警惕:林致远,你要清楚自己的位置,你是周省长的秘书,这种圈子沾上了就是麻烦。另一个声音却带着几分不甘和躁动:只是吃顿饭而已,多认识几个人,多条信息渠道,对工作也有帮助……总是把自己绷得像一根快要断的弦,又能得到什么?
最终,后者占了上风。一种对现有清苦节奏的厌倦,以及一丝不愿被排除在核心信息圈外的隐秘渴望,推动着我做出了决定。我听到自己的声音说:“好啊,地点在哪?”
晚上,“揽月阁”私房菜馆。包厢极尽雅致,仿古的装修,墙上挂着真假难辨的名人字画,空气里氤氲着檀香和顶级茶叶混合的气息。赵瑞龙俨然是主人做派,热情地揽着我的肩膀把我介绍给在座的五六个人。果然,高建明立刻站起身,笑容满面地迎上来握手,力道恰到好处:“林大秘书,可算把你请来了,蓬荜生辉啊!”
他今天穿得很休闲,但手腕上那块百达翡丽在灯光下闪着低调而奢华的光。席间还有财政厅一位处长老钱,交通厅的副处长,以及两个做工程和地产的老板,都是人精中的人精。
酒是飞天茅台,菜是山珍海味。开场无非是些场面上的寒暄,谈论政策风向,经济形势,偶尔夹杂一些无伤大雅的掌故笑话。高建明很会活跃气氛,却绝不抢赵瑞龙的风头。赵瑞龙则始终掌握着话题的走向,言谈间看似随意,却总能巧妙地引导,显示出他对省内人事和项目动向的了如指掌。
几杯酒下肚,场面更加热络。高建明端着酒杯坐到我身边,压低声音,语气推心置腹:“致远老弟,说句实在话,我老高在商海扑腾这么多年,最佩服的就是两种人。一种是像周省长那样,有魄力、有担当,真心为地方谋发展的领导;另一种,就是像老弟你这样,有才华、有前途,又懂得坚守的年轻干部。”
他这话说得漂亮,既捧了周省长,也暗赞了我。但我心里明白,这不过是开场锣鼓。
果然,他话锋一转,身体又凑近了些,声音压得更低:“不过老弟啊,这年头,光有才华和坚守,有时候也难免……嗯,施展不开。就说我们企业,想为省里经济发展做点贡献,有时候跑个项目,层层审批,关节太多,时间拖不起啊。下面办事的人,脑筋死的很,有时候就需要上面有人点一句,点明了,路就通了,效率也就上来了。”
他说话时,眼睛一直诚恳地看着我,仿佛在分享什么人生至理。我端着酒杯,指尖摩挲着微凉的杯壁,没有接话。我知道,核心的要来了。
“就比如,”高建明仿佛不经意地提起,“城北那块工业用地,规划都批了小半年了,我们万事俱备,就卡在国土那边最后一个流程上。其实也不是什么原则性问题,就是缺个催促进度的人。如果能早点落地,我们立马就能引进一条德国生产线,当年就能见效益,给市里增加多少税收和就业啊!”
他说完,目光灼灼地看着我,里面充满了期待,还有一种不容错辨的、你知我知的意味。
我的心猛地一沉。来了。这不是简单的抱怨,这是在索要“帮助”,或者说,是在要求一次“利益的交换”。他用未来的税收和就业作为冠冕堂皇的幌子,核心是想利用我作为省长秘书的身份,去影响甚至施压具体的审批流程。这看似是“催促进度”,实则是在规则的灰色地带游走,一次小小的“行方便”,背后牵连的是权力的滥用和秩序的破坏。
包厢里喧嚣依旧,赵瑞龙正和那位钱处长高声谈笑着什么,但我却感觉周围的声音瞬间远去,只有高建明那看似随意实则沉重的话语,和我自己如擂鼓般的心跳声在耳边放大。
答应他,或许就能立刻获得他们的“友谊”,获得某种看不见的“资源”,甚至可能像他暗示的那样,在未来获得某些难以言说的“回报”。这似乎是一条通往更“广阔天地”的捷径。
但我脑海中瞬间闪过周省长那双锐利而清正的眼睛,闪过政策研究室王伯年老师教导的“权力边界”,闪过陈默那张带着书生气的、却对规则抱有固执坚守的脸。
这杯酒,太沉;这条路,太滑。
我深吸一口气,将杯中剩余的酒一饮而尽,一股辛辣从喉咙直冲而下,反而让有些昏沉的头脑清醒了几分。我放下酒杯,脸上努力维持着得体的笑容,迎上高建明的目光,声音不大,但足够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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