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议室里的空气,仿佛凝固成了上好的琥珀,厚重、澄澈,却将每一个细微的表情和动作都无限放大。椭圆形的谈判桌,像一条无形的楚河汉界,泾渭分明地划开了两边。
一边,是我们。周省长端坐主位,神色平静,不怒自威,像一座沉静的山岳。我坐在他侧后方,摊开笔记本,钢笔尖已经悬停良久,准备记录下这场交锋的每一个细节。身旁还有省计委主任、外贸厅厅长等几位官员,个个面色肃然,如临大考。招商引资是头等大事,但谁都知道,与这些精明的港商打交道,无异于与虎谋皮,既要引得活水来,又不能被水冲垮了堤坝。
另一边,是徐先生和他的团队。徐文瀚,这位传闻中的港岛商业巨子,比我想象中要清瘦些,年约五十,穿着一身剪裁极其合体的藏青色西装,金丝眼镜后的目光锐利而温和,嘴角始终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是那种久经商海、见惯风浪后的从容。他身旁,除了几位同样西装革履的助理、律师,赫然坐着高建明。高胖子今天收敛了许多平日的张扬,穿着规整的衬衫,像个认真的学生,但偶尔转动的眼珠,还是泄露了他试图在两边都捞取好处的精明盘算。
“周省长,各位领导,非常感谢在百忙之中拨冗会见。”徐先生开口了,带着浓重港腔的普通话,语速不快,字字清晰,“我们对贵省未来的发展前景,非常之看好。这次带来的‘锦绣新城’综合开发计划,是集高档住宅、商业中心、五星酒店于一体的现代化社区,旨在打造省城的新地标,提升整体城市形象。”
他的助理立刻将几份装帧精美的计划书分发过来。彩页上是美轮美奂的效果图,摩天大楼、玻璃幕墙、绿树成荫,与省城当下灰扑扑的市容形成了鲜明对比。不得不说,这画面极具冲击力和诱惑力。
周省长微微颔首,随手翻看了一下,并未过多停留。“徐先生的诚意和远见,我们感受到了。省城确实需要这样的项目来提提气。不过,”他话锋一转,语气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地标固然重要,我们更关心的是,这个项目能否真正落地生根,惠及本地百姓。比如,征地拆迁的补偿标准,失地农民的安置就业,以及项目建成后,对本地税收、商业生态的长远影响。”
周省长的话,像一根定海神针,瞬间把飘在云端的效果图拉回了现实的土地上。我飞快地记录着,心里暗暗喝彩。这才是关键,漂亮话谁都会说,真金白银和民生福祉才是硬道理。
徐先生脸上的笑容不变,显然早有准备。“周省长考虑得非常周到。关于征地补偿,我们完全参照,不,略高于省内目前的最高标准执行。安置就业方面,我们承诺项目建设和后期运营中,优先录用本地人员,并且可以联合本地技校,进行定向培训。”他侃侃而谈,数据详实,承诺动听。
这时,高建明适时地插话了,脸上堆着笑,试图扮演润滑剂的角色:“周省长,徐先生是真心实意来做投资的,绝不是短期行为。您看这规划,光是前期基础设施投入,就是个天文数字,这足以证明我们的诚意了嘛!”
周省长目光扫过高建明,并未接话,只是端起茶杯轻轻呷了一口。这不置可否的态度,让高建明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讪讪地缩了回去。
我注意到,徐先生眼底闪过一丝极快的欣赏。他可能习惯了内地一些官员被投资冲昏头脑的急切,周省长这种冷静和务实,反而让他更加重视。
“徐先生的承诺,我们记下了。具体的细则,可以由下面部门的同志进一步对接。”周省长放下茶杯,抛出了另一个核心问题,“关于土地出让金和各项税费,省里可以给予政策允许范围内的最大优惠。但是,我关心的是项目的启动速度和资金到位情况。我们希望看到的,不是一个停留在图纸上的‘地标’。”
这才是谈判的真正交锋点!优惠政策是鱼饵,我们要看到的是真金白银的鱼尽快上钩。空头支票,我们见得太多了。
徐先生身体微微前倾,双手交叉放在桌上,这是一个准备深入探讨的姿态。“资金方面请放心,我们在汇丰、渣打都有充足的授信额度。只要土地手续完备,第一批资金一个月内就可以到位。不过……”他顿了顿,露出一个商人特有的、带着算计的精明笑容,“周省长,您也知道,如此大规模的投资,风险很高。为了确保投资回报,降低风险,我们希望政府能在项目周边配套的道路、管网等基础设施上,给予更大力度的支持,最好是能与我们项目同步建设完成。另外,关于商业部分的运营,我们希望拥有更大的自主权,比如……进口建材的关税减免,以及外资管理的一些特殊政策。”
图穷匕见!更大的优惠,更特殊的政策,甚至试图触碰外资管理的红线。资本的獠牙,在温和的笑容下,悄然显露。会议室里的气氛瞬间更加紧绷。几位部门领导交换着眼神,显然,徐先生的要求有些超出了常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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