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六点半,天刚蒙蒙亮,我已经站在了省委办公厅大楼前。深秋的寒风带着湿气,让我下意识地裹紧了身上那件半旧的呢子外套。这是我作为周省长秘书正式跟班的第一天,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敲打着,既有跃跃欲试的兴奋,更多的是一种生怕行差踏错的紧张。
王秉文果然又是最早到的。他穿着一丝不苟的深色西装,头发梳得整整齐齐,见到我站在门口,微微颔首:“来得挺早。走吧,先去办公室准备一下。”
他的办公室比我的小隔间稍大,但也同样简洁。他利落地打开电脑,从抽屉里拿出几个厚厚的文件夹,一边快速翻阅,一边对我说:“今天日程比较满。上午是国企改革领导小组会议,下午要调研开发区,晚上还有个接待。你今天的任务,就是跟紧我,多看,多记,少说话。尤其注意观察省长在不同场合的讲话风格和处理问题的方式。”
“明白,王处。”我连忙拿出随身携带的笔记本和钢笔,这是王伯年主任送我的临别礼物,嘱咐我“好记性不如烂笔头”。
七点五十分,我们准时出现在周省长办公室外。王秉文照例轻轻敲门,得到回应后推门而入。周省长已经坐在办公桌后,正对着摊开的地图凝神思考。
“省长,早上好。”我们齐声问候。
周省长抬起头,目光锐利,似乎一夜的休息并未洗去他眉宇间的凝重。他“嗯”了一声,算是回应,随即对王秉文说:“改革领导小组的会议材料我再看看,有几个数据需要核实。另外,开发区的调研点临时增加一个,去‘红星机械厂’,你协调一下。”
“红星机械厂?”王秉文似乎有些意外,但立刻反应过来,“好的,我马上联系开发区和厂里。那原定的电子产业园参观时间是否需要压缩?”
“压缩十五分钟。”周省长毫不犹豫,“我们要看的不是面子工程,是真实情况。红星厂的问题,拖不得了。”
“明白。”王秉文迅速记下,然后开始汇报当天日程。我站在一旁,努力捕捉每一个细节,尤其是周省长对“红星机械厂”的关注,让我隐约感觉到,这绝非一次寻常的调研。
上午的国企改革领导小组会议在省委第一会议室举行。椭圆形的会议桌旁坐满了相关厅局和地市的主要领导,气氛严肃。我作为秘书,没有资格坐在桌前,而是在靠墙的旁听席坐下,负责记录会议要点和周省长的指示。
会议一开始,就充满了火药味。工业厅汇报全省国企亏损面仍在扩大,下岗职工安置压力巨大。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厅长痛心疾首地说:“……有些地方,为了甩包袱,搞‘一刀切’式破产,把职工简单推向社会,这是不负责任的!”
立刻有地市领导反驳:“不破产怎么办?机器是七十年代的,产品没人要,银行天天催债,财政也兜不住了!长痛不如短痛!”
双方争得面红耳赤。我飞快地记录着,手心冒汗。这是我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接触到高层决策的激烈博弈,感受到改革背后沉甸甸的分量和尖锐的矛盾。
周省长一直沉默地听着,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直到争论稍歇,他才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瞬间压住了全场的嘈杂:“争论解决不了问题。我今天不想听你们诉苦,也不想听你们表功。我就问三个问题。”
他目光扫过全场:“第一,破产企业的资产如何盘活,有没有具体方案?第二,下岗职工再就业,培训怎么搞,渠道在哪里,保障能不能跟上?第三,那些还有救的企业,扭亏为盈的路径是什么,需要省里什么政策支持?”
三个问题,直指核心。刚才还争得不可开交的官员们,顿时有些哑火。会场陷入一片沉寂。
“回答不了?”周省长语气依旧平静,却带着无形的压力,“那就散会之后,带着答案再来找我。改革不是请客吃饭,是要动真格的,是要触及利益的!没有啃硬骨头的决心和办法,坐在这里就是浪费时间!”
他几句话,就把会议从无谓的争论拉回到了解决问题的轨道上。我心中震撼,这才是真正的领导艺术,不是和稀泥,而是精准地抓住要害,施加压力,引导方向。
下午前往开发区调研。车队驶出市区,窗外的景象从繁华逐渐变得有些杂乱。开发区的牌子很气派,但里面的厂区却新旧不一。按照安排,我们先参观了那个号称“高新技术”的电子产业园,听着开发区主任滔滔不绝地介绍引资成果和未来规划,园区道路宽敞,厂房崭新,确实像个样子。
但周省长的眉头却一直微蹙着,他偶尔会打断汇报,问一些很具体的问题,比如:“核心零部件国产化率多少?”“研发投入占销售收入比重?”“一线工人平均工资多少?流失率如何?”
开发区主任的应答开始有些支吾,额角见汗。我注意到,周省长的脸色越来越沉。
终于,车队转向,驶向那个临时增加的调研点——红星机械厂。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