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我逐渐消化王伯年老师的开导,心态趋于平复,准备按照新的策略“迂回”前进时,一个意想不到的消息,像一块巨石投入看似平静的湖面,在我心底掀起了巨大的波澜。
那天下午,我正埋首于一份关于乡镇企业发展的背景资料整理,办公桌上的内部电话突然响了起来。我随手拿起听筒:“喂,您好,政策研究室综合处。”
“是林致远同志吗?”电话那头传来一个沉稳而陌生的男声。
“我是,您哪位?”
“我是周副秘书长办公室的秘书小刘。副秘书长想请你现在过来一趟,了解一下之前你提交的那份关于清河县调研报告的一些具体情况。”
周副秘书长?
我的心脏猛地一跳,握着听筒的手瞬间收紧,指节有些发白。周汝信副秘书长!他怎么会知道那份报告?张主任不是说……就当没交过吗?
一股混杂着紧张、期待、还有一丝不安的情绪瞬间攫住了我。我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好的,刘秘书,我马上过去。”
放下电话,我愣了几秒钟,才猛地站起身。旁边的老张投来询问的目光,我低声说了句:“周副秘书长叫我过去一下。”老张的脸上闪过一丝惊讶,随即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没再多问。
我整理了一下有些皱巴巴的衬衫,深吸几口气,尽量平复狂跳的心脏,然后快步走出了办公室。
走在通往省委办公楼那条熟悉的林荫道上,我的心情复杂难言。周副秘书长是省里分管农业和政策的领导,位高权重,也是我内心非常敬重的一位领导。他的突然召见,是因为那份报告触怒了他?还是……另有原因?
来到周副秘书长办公室外间,刘秘书——一位戴着眼镜、看起来精明干练的年轻人——已经等在门口。他对我微微点头,低声道:“副秘书长在里面,你直接进去吧。”
我道了声谢,轻轻敲了敲里间那扇厚重的木门。
“请进。”一个温和而略带沙哑的声音传来。
我推门而入。周副秘书长的办公室比张主任的要宽敞明亮许多,但陈设同样简洁。靠墙是一排高大的书柜,里面塞满了各类书籍和文件。周副秘书长正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鼻梁上架着老花镜,手里拿着的,赫然是我那份《关于清河县及周边地区农民负担情况的调查与思考》的原始报告!
他听到动静,抬起头,从镜片上方看向我,脸上没有什么特别的表情,只是指了指对面的椅子:“林致远同志吧?坐。”
“周秘书长好。”我恭敬地欠身,然后小心翼翼地在他对面坐下,身体不自觉的有些僵硬。
周副秘书长放下报告,摘下老花镜,揉了揉眉心,目光落在我身上,带着一种审视的意味,但并不让人感到压迫。
“这份报告,是你写的?”他开口问道,声音平缓。
“是的,秘书长。是我上次去清河县调研后写的。”我如实回答。
“嗯。”他点了点头,手指在报告封面上轻轻敲了敲,“报告我看了。写得……很详细,也很敢写。”
我的心提了起来。“很敢写”这三个字,是褒是贬?
他没有等我回应,继续问道:“里面提到的这些数据,比如农民负担占收入的比例,还有那个叫……狗娃的孩子辍学的情况,都核实过了吗?”
“核实过了!”我立刻挺直了腰板,语气肯定,“数据是我走访了三个行政村,抽样五十户农户后计算出来的。狗娃的情况也是我亲眼所见,还和他的父亲、村支书都核实过。”提到这些具体的情况,我的语气不由自主地带上了一丝激动。
周副秘书长静静地听着,脸上依旧看不出什么情绪变化。他沉吟了片刻,才缓缓说道:“基层的情况,确实比我们坐在办公室里想象的要复杂,也……要艰难得多。你能深入下去,看到这些问题,并且有勇气把它写出来,这一点,很好。”
我愣住了,几乎怀疑自己听错了。很好?张主任可是把这报告批得一无是处啊!
看到我脸上难以置信的表情,周副秘书长微微笑了笑,那笑容里带着一丝理解,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无奈:“怎么?觉得很意外?是不是有人告诉你,这种报告不合时宜,容易‘影响稳定’?”
我张了张嘴,不知道该不该把张主任的话说出来。
周副秘书长摆了摆手,似乎并不需要我的答案:“下面有下面的难处,有他们的考虑角度,这很正常。怕担责任,怕惹麻烦,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这种心态在很多地方都存在。”
他话锋一转,语气变得严肃起来:“但是,我们不能因为怕这怕那,就闭上眼睛,捂住耳朵!如果连真实情况都不敢面对,都不敢反映,那我们制定政策依据什么?靠想象吗?靠下面报上来那些四平八稳、歌功颂德的材料吗?”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敲打在我的心上。我感到一股热流从心底涌起,鼻子有些发酸。这么多天来的委屈、迷茫和压抑,仿佛在这一刻找到了宣泄的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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