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办公厅综合一处工作快一个月了,我像一颗被投入精密仪器的螺丝,迅速找到了自己的位置,并随着整个机器的运转而高速旋转。节奏快、要求高、责任重,这些预期中的压力,我逐渐适应,甚至开始享受这种高效带来的充实感。
然而,一种更深层、更隐秘的躁动,却像地底暗流,在我心底悄然涌动。
这种躁动,源于对比。
我依旧保持着政策研究室养成的习惯,每天提前半小时到办公室,打扫卫生,梳理当天的工作。而处里其他几位资历稍老的同事,则总是踩着点来,步履从容,神情淡然。他们处理公文熟练精准,协调事务滴水不漏,但似乎总缺少一点……激情。那是一种将工作视为纯粹职业,按部就班、不出差错即可的状态。
王处长曾私下提醒我:“小林,干劲足是好事,但也要注意节奏。办公厅的工作是长跑,不是冲刺。有些事,急不得,也快不了。”
我明白他的好意,是让我学会沉淀,避免因过于锐利而伤及自身或他人。但看着那些流转于案头、关乎全省发展大局的文件,我总忍不住去想,这些决策在基层落地时,是否真的能如文件所愿?那些我在清河县看到的真实困境,能否通过这些精雕细琢的文字得到切实改善?
这种“研究者”的思维惯性,与办公厅“执行者”的角色要求,时常在我内心打架。
这天下午,我负责校对一份即将下发各地市的《关于进一步优化营商环境促进民营经济发展的若干措施》。文件写得很好,条分缕析,政策含金量很高。但看着那些“降低准入门槛”、“简化审批流程”、“保障公平竞争”的条款,我不由得想起了调研时见过的,那个为了一个项目盖章跑断腿的乡镇企业家罗百万,想起了那些在市场竞争中因身份不同而遭遇隐形壁垒的民营企业。
文件能解决这些问题吗?或许能。但文件的力量,需要强有力的执行和监督才能穿透层层阻碍,真正惠及市场主体。
“看什么呢?这么入神?”对面工位的同事老刘探过头,他比我年长几岁,在办公厅待了五年,是处里的“老黄牛”,业务熟练,但缺乏进取心。
“刘哥,你说这份文件下去,下面能执行到位吗?”我忍不住问道。
老刘愣了一下,随即笑了,带着一种过来人的了然:“你啊,就是想太多。咱们的任务是把文件写好、校准、发出去。执行是下面的事,督查是督查室的事。各司其职嘛。”
“可是,如果政策在基层走样变形,或者执行不下去,那我们这些熬夜熬出来的文件,意义何在?”我追问。
老刘摇摇头,压低声音:“致远,听哥一句劝。在办公厅,最重要的不是思考‘为什么’,而是弄清楚‘是什么’和‘怎么办’。领导让怎么写,我们就怎么打磨。思考得太深,容易钻牛角尖,也……容易得罪人。”
他的话像一盆冷水,让我瞬间清醒,也让我内心的躁动更甚。难道进入权力中枢,反而要收起思考的锋芒,变成一台只会执行命令的机器吗?
下班后,这种躁动依然挥之不去。我没有直接回宿舍,而是不知不觉又走到了政策研究室所在的那栋旧办公楼楼下。那里灯火零星,与我所在的灯火通明、忙碌不休的办公厅主楼形成鲜明对比。那里曾是我思考和观察的起点,虽然清冷,却自由。
“林致远?”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我回头,是陈默。他穿着一身便服,手里提着公文包,看样子是刚加完班。
“陈默?你怎么在这儿?”
“来找原来的同事取点资料。”陈默打量着我,敏锐地问,“看你脸色不太对,在新岗位不顺心?”
我们找了个安静的角落坐下。面对这位老同学,我无需掩饰,将内心的困惑和躁动和盘托出。
陈默安静地听着,不时点点头。等我说完,他沉吟片刻,开口道:“致远,你的这种感觉,我很理解。从研究岗位到执行岗位,这种角色转换带来的不适感,几乎每个人都会经历。”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但是,你想过没有?办公厅恰恰是一个能将你的思考转化为实践的最佳平台。在研究室,你的报告可能被搁置。但在办公厅,你参与起草的一份文件、提出的一条建议,如果被领导采纳,就可能直接影响一项政策的走向。这种力量,是研究室无法比拟的。”
“可是,我感觉自己的思考被束缚了,处处要讲规矩,看眼色,不能越雷池一步。”
“规矩和界限,是为了保证权力运行的秩序和方向,本身并没有错。”陈默的目光变得深邃,“关键在于,你如何在规矩之内,找到发挥你思考价值的空间。比如,在起草文件时,你是否可以在吃透上级精神的前提下,将你在基层看到的真实情况,用更精准、更具操作性的语言体现出来?在协调事务时,你是否可以在坚持原则的基础上,找到更高效、更能解决问题的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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