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个周末。省城的天空灰蒙蒙的,像一块洗不干净的抹布。同科室的小马一大早就兴高采烈地招呼着几个单身同事,说是要去新开的歌舞厅“见见世面”。他路过我的办公桌,拍了拍我肩膀:“致远兄,一起去呗?老在宿舍窝着有啥意思?”
我抬起头,勉强笑了笑:“你们去吧,我还有点材料没看完。”
小马耸耸肩,也没多劝,嘻嘻哈哈地跟着其他人走了。办公室里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墙上挂钟单调的滴答声。
这种孤独感,在周末的机关大院里显得格外清晰。大部分本地的同事都回家了,带着老婆孩子享受天伦之乐。像我们这些家在外地的年轻人,宿舍就成了唯一的落脚点。
我没有回宿舍。那里更安静,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心跳。我宁愿待在办公室,至少还有一堆文件和材料作伴。
摊开那份关于石岭乡征地问题的后续报告初稿,我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脑海里反复回响着昨天信访办老赵透露的消息:北山县报上来的处理意见,轻描淡写,只说对相关干部进行了“批评教育”,补偿款“正在筹措”,对冲突伤人的事更是避重就轻。这结果,与杨老支书他们悲愤的诉求相去甚远。
一种无力的愤怒和深深的孤独感交织在一起。我仿佛能看到杨老支书那失望的眼神,能听到那些按满红手印的无声呐喊。我觉得自己像个站在岸边的人,看着溺水者在河中挣扎,却找不到一根能递过去的竹竿。
“怎么没回去?”一个温和的声音在门口响起。
我抬头,是王老师。他手里拿着一个暖水瓶,似乎是来打水的。
“王老师,您也没回去?”
“老伴儿去闺女家了,我一个人回去也是冷锅冷灶,不如在这儿看看书。”他走进来,给自己泡了杯茶,然后看了看我桌上摊开的材料,“还在琢磨石岭乡的事?”
我点点头,把北山县那份处理意见的憋屈说了出来。
王老师静静地听着,呷了一口茶,半晌才说:“基层的事情,复杂程度远超你我的想象。利益盘根错节,有时候,不是简单的是非对错就能说清的。北山县这么处理,自然有他们的‘难处’和‘考量’。”
“可是,那些村民怎么办?他们的地没了,补偿拿不到,难道就这么算了?”我有些激动。
“当然不能这么算了。”王老师放下茶杯,目光平静地看着我,“但你要明白,在机关里,想做成一件实事,光有一腔热血是不够的。需要耐心,需要策略,有时候甚至需要……等待。”
他指了指我面前的报告:“你这份报告,事实清楚,逻辑清晰,这很好。但它现在只是一份研究室的内参,它的力量是有限的。要想真正推动问题解决,可能需要更合适的时机,或者,需要把它送到更能发挥作用的人手里。”
“更合适的人?周副秘书长?”我追问。
王老师不置可否地笑了笑:“领导有领导的通盘考虑。记住,很多时候,沉默不代表无所作为,而是在积蓄力量。你还年轻,路还长,要学会在孤独中沉淀,在等待中积蓄。”
他又坐了一会儿,聊了些别的,关于他年轻时下乡的经历,关于他读过的书。他没有给我任何具体的承诺或指点,但那平和的语气和睿智的眼神,像一阵温和的风,稍稍吹散了我心头的阴霾和孤独。
王老师离开后,办公室又恢复了寂静。但我感觉不那么难受了。我重新拿起笔,开始修改那份报告。我不再仅仅着眼于愤怒地指责,而是试图更深入地分析问题产生的根源,探讨如何从制度层面避免类似事件的发生,以及如何建立更有效的群众利益诉求和保障机制。我知道,这份报告可能依然无法立刻改变石岭乡的现状,但至少,我在做我力所能及的事情。
傍晚,我离开办公室,没有直接回宿舍。我去了附近的一个小公园,坐在长椅上,看着来来往往的人群。有牵手散步的老夫妻,有追逐嬉戏的孩子,有大声说笑的年轻人。他们的热闹和鲜活,与我内心的孤寂形成鲜明的对比。
但我忽然觉得,这种孤独,或许并非全然是坏事。它让我远离了酒桌上的喧嚣和同事间的微妙算计,给了我一个独自思考和沉淀的空间。在这个空间里,我可以更清晰地听见自己内心的声音,更专注地思考那些真正重要的问题。
回到宿舍,我点亮台灯,橘黄色的光晕驱散了房间的昏暗。我铺开信纸,开始给沈清薇写信。我把最近的困惑、孤独、还有王老师的那番话,都细细地写了下来。文字流淌间,我感觉内心的波澜渐渐平息。
写完信,封好。我看着窗外省城的万家灯火,心里忽然平静了许多。孤独是成长的必修课,尤其是在这片深不见底的官海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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