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知下来得突然。周五下午,张主任把我叫到办公室,告知我下周一跟随经济处的孙副厅长,去北部的平州市进行为期三天的调研,主题是“开发区建设与土地利用效率”。
“小林子,这次跟着孙厅长,多看多听多记,少说话。”张主任照例叮嘱,但眼神里似乎比平时多了点别的东西,“孙厅长是经济方面的专家,要求比较……细致,你做好准备。”
我心里既兴奋又忐忑。兴奋的是,终于可以走出机关大院,去看看外面的真实世界;忐忑的是,这位“要求细致”的孙厅长,不知是何方神圣。
回到科室,王老师得知我要跟孙厅长出差,拍了拍我肩膀,只说了句:“带上晕车药,路上用得着。”这话让我有些莫名其妙。
小马则凑过来,挤眉弄眼:“哟,跟‘孙大圣’出差啊?兄弟,保重!记住,腿要勤,眼要尖,嘴要紧!”
“孙大圣?”我疑惑。
“嘿嘿,去了你就知道了。”小马卖了个关子,溜回了自己座位。
带着满腹的疑问和一丝不安,我度过了周末。沈清薇看出我的紧张,宽慰我说:“第一次出差难免的,就当去学习,别给自己太大压力。”她帮我仔细检查了行李,还塞了一包她自己炒的茶叶,“路上喝,提神。”
周一清晨,天刚蒙蒙亮,我就赶到了省政府门口。一辆半新的桑塔纳已经等在那里。司机是个面色黝黑、不苟言笑的中年人,冲我点点头,算是打过招呼。
等了约莫十分钟,一个穿着灰色夹克、拎着旧公文包、身材清瘦、戴着黑框眼镜的中年人走了过来。他步伐很快,眼神锐利,扫了我一眼,问道:“政策研究室林致远?”
“是的,孙厅长您好!”我连忙上前一步。
“上车。”他言简意赅,自己拉开副驾驶的门坐了进去。
我赶紧坐到后排。车子立刻启动,驶出了省城。
一路上,孙厅长几乎没怎么说话,要么闭目养神,要么就看窗外飞驰而过的景物。我谨记“少说话”的原则,也保持沉默,内心却像揣了个兔子。这位领导,果然不太好接近。
车子行驶了约两个小时后,进入了山区。道路开始变得蜿蜒崎岖。我感觉胃里有些翻江倒海,想起王老师的提醒,赶紧拿出晕车药吃了下去。
就在这时,孙厅长忽然开口了,头也没回:“小林,政策研究室去年搞的那个关于乡镇企业的短评集,你看过没有?”
我精神一振,连忙回答:“看过,孙厅长。”
“里面那篇关于‘红帽子’企业产权问题的短评,你觉得分析得怎么样?”他语气平淡,像随口一问。
我心里咯噔一下。那篇短评我确实有印象,观点比较尖锐,指出了当时很多挂着集体牌子实为私人投资的企业存在的产权不清、管理混乱问题。但这类问题很敏感,公开讨论不多。
我斟酌着词句,小心回答:“那篇短评……指出的现象确实存在,分析也……有一定道理。就是感觉,结论部分可能稍微……急了一点。”
“急了一点?”孙厅长终于回过头,透过镜片看了我一眼,目光犀利,“怎么个急法?”
我手心有点冒汗,感觉比在科室里面对张主任压力还大。“就是……直接点出了产权改革是唯一出路,可能……忽略了当时的历史条件和现实复杂性。改革需要过程,也需要配套措施。”
孙厅长听完,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又转回头去。
我摸不准他的态度,心里更加七上八下。
过了一会儿,他又问:“你对平州市了解多少?他们那个经济技术开发区,听说搞了两年,引进的企业没几家,圈占的土地倒不少。”
这个问题我更不敢乱答了,老实说:“出发前看了一些资料,但了解不深,只知道是省里第一批批准的开发区之一。”
“资料?”孙厅长轻轻哼了一声,“资料都是人写的。这次下去,要用自己的眼睛看,用自己的脑子想。别被下面人准备的‘样板戏’给糊弄了。”
“是,孙厅长,我记住了。”我连忙应道。
中午时分,车子抵达平州市界。市政府的接待车早已等在路边。一番寒暄后,我们的车跟着接待车,直接驶向了市委招待所。
午餐安排在招待所一个小餐厅。市里一位分管经济的副市长和发改委、国土局的负责人作陪。菜肴很丰盛,明显是精心准备过的。
副市长热情洋溢地介绍着平州的发展规划和开发区的“宏伟蓝图”,话语间充满了“跨越式发展”、“新的增长极”之类的词汇。
孙厅长听着,偶尔点点头,间或问一两个非常具体的问题,比如:“你们开发区规划的那片地,涉及多少农户拆迁?补偿标准是多少?资金从哪里来?”“目前入驻的几家企业,实际投资到位了多少?解决了多少本地就业?”
他问的问题,往往直指核心,让陪坐的几位局领导有时需要互相补充或者稍微思考才能回答。餐桌上的气氛,看似和谐,实则暗藏机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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