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蒙蒙亮时,露水在草叶上凝成了霜,踩上去咯吱作响。队伍钻进一片密松林,松树的清香混着泥土的湿冷扑面而来,让人清醒了不少。尹喜找了块被太阳晒得微暖的青石坐下,青石上还留着昨夜篝火熏过的焦痕。他望着东方泛起的鱼肚白,那抹白像被谁蘸着清水抹在墨蓝的天幕上,渐渐晕开,染成淡粉、橘红,最后透出金灿灿的光——本该是赶路的好时候,却被昨夜的伏兵耽搁了整整半日。
“先生,派去联络诸侯的人回来了。”王恒的声音带着股压不住的火气,他领着三个士兵过来,那三人垂着头,甲胄上沾着的泥点已经冻成了冰碴,靴底的草屑上还挂着霜花,一看就跑了不少路。
领头的士兵叫赵二,是跟着尹喜从函谷关出来的老兵,此刻却像个做错事的孩子,“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膝盖砸在冻土上,发出沉闷的响声。“先生,属下无能……”他声音发颤,带着哭腔,“晋侯说他偶感风寒,卧病在床,实在不能出兵;卫侯府的门都没让我们进,管家传话说,前次烽火戏诸侯,宫里烧得跟火海似的,结果是幽王逗娘娘开心,这次怕是又故技重施,他们不会再上当了;郑伯更直接,在府里宴客呢,让门房扔出来句‘洛阳是周室的事,与我郑地无关’,还说……还说要我们别再去烦他。”
“废物!”王恒听得眼睛冒火,一脚踹在旁边的小松树上,树干剧烈摇晃,霜雪“簌簌”往下掉,落了他一头一脸,“他们都是周室分封的诸侯!食周粟、穿周帛,现在王室有难,凭什么见死不救?!”他越说越气,拳头攥得咯吱响,指节泛白。
尹喜闭上眼睛,深深吸了口气,松针的寒气呛得他喉咙发紧,胸口却像堵着团烧红的炭,又闷又疼。其实他早该想到的,昨夜伏兵退去后,他特意爬上山坡观星,代表诸侯的郎将星明明亮亮的,却散乱得像撒了一地的碎银,有的偏东,有的偏西,没有一颗往紫微垣(代表王室)的方向汇聚。《夏小正》里写得明明白白:“郎将星明而不聚,主诸侯各怀私谋”,原来星象早把一切都摊开在他眼前,是他自己还存着一丝侥幸。
“幽王烽火戏诸侯,失信在先。”尹喜缓缓开口,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他们如今按兵不动,一半是怕再被戏耍,一半啊……是等着看周室覆灭,好趁机分块地盘。”他想起《甘石星经》里“郎将争辉,国必分裂”的注解,笔尖划过竹简的触感仿佛还在指尖,心里那点侥幸彻底碎成了渣——西周的气数,怕是真要尽了。
“那咱怎么办?”一个年轻士兵突然哭了,他叫阿竹,才十五岁,是洛阳人,脸上还带着未脱的稚气。他抹了把眼泪,泪水在冻得通红的脸上冲出两道白痕:“就咱三千人,冲去洛阳也是送死啊!犬戎有几万人马,咱们这点人还不够塞牙缝的……”
这话像块石头投进水里,士兵们都沉默了,松林中只剩下风吹过树梢的“呜呜”声,像谁在哭。是啊,三千对几万,怎么打?不少人低下头,看着自己手里的兵器,眼神里的光一点点暗下去。
尹喜抬头看天,东方的霞光里,岁星(木星)正慢慢升起,光芒虽淡,却稳稳地嵌在天幕上,带着股不动声色的坚定。他从怀里摸出那张被体温焐软的星图,指着洛阳的方位,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你们看,岁星还在东行,这是‘天命未绝’之兆。就算诸侯不来,咱也得去——不是为了那个失信的幽王,是为了洛阳城里的百姓,为了那些还守着周室礼义的人,为了……李敢他们没能看到的天亮。”
说到李敢,士兵们都抬起了头,李敢被钉在树上的样子还在不少人眼前晃。那个总爱说“跟着先生准没错”的汉子,那个把最后口粮分给新兵的老兵,就那样成了警示,成了他们心里的刺。
尹喜站起身,拍了拍阿竹的肩,那孩子的肩膀还在抖,却咬着牙没再哭。尹喜的目光扫过众人,一张张脸上有疲惫,有恐惧,却也有不甘:“愿意跟我走的,现在就拔营;想回去的,我不拦着,函谷关的门永远为你们开着,我给你们写通关令,保证没人敢拦。”
帐下沉默了片刻,空气仿佛凝固了,只有松针偶尔落下的轻响。王恒第一个站了起来,他抹了把脸,把脸上的霜雪和泪水一起擦掉:“我跟先生走!我哥当年死在犬丘城,就是因为诸侯援军不到,我不能让洛阳也变成那样!我哥说过,当兵的,不能看着百姓被刀砍!”
“我也去!”阿竹猛地站起来,声音还有点哽咽,却挺得笔直,“我爹是周室乐官,还在城里呢,我得去看看他还活着没。就算死,我也得死在洛阳城门口,离我爹近些。”
“算我一个!”一个瘸着腿的老兵拄着剑站起来,他昨天被流矢射穿了小腿,简单包扎了一下,“我这条腿是犬戎砍的,正好去讨回来!”
“还有我!”“我也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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