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时的雨势已如瓢泼,豆大的雨点砸在关城的青石上,溅起半尺高的水花,碎裂成千万颗水珠子,又被狂风卷着打在人脸上,生疼。天地间白茫茫一片,连十丈外的犬戎大营都缩成一团模糊的灰影,像块被水泡胀的兽皮,伏在远处的洼地里。就在这雨幕最浓、连呼吸都带着水汽时,关墙下突然传来“咚、咚”的闷响,一声比一声沉,像巨兽用利爪在石壁上刨挖,又像远处闷雷滚过冻土——犬戎的云梯终究还是搭上来了。
梯脚裹着浸过桐油的麻布,粗粝的麻布纤维死死嵌进湿滑的崖壁缝隙,任凭雨水顺着梯架往下淌,整个梯身却稳如钉在石上,连摇晃都带着股蛮力。张诚在北崖垛口看得真切,喉结滚动了一下,攥紧了腰间的青铜刀。刀鞘上的铜环被雨水泡得发乌,碰撞时发出沉闷的响,倒比他的心跳还稳些。
“来了!”张诚低喝一声,雨水顺着头盔系带往下淌,在下巴汇成细流,滴落在胸前的甲胄上,溅起细碎的水花。他侧身避开迎面扫来的雨帘,反手挥刀,青铜刀在雨里划出道寒光,“咔嚓”一声砍在搭上来的云梯横木上。木茬混着水汽飞散,其中一截带着尖角,正砸在最上方攀爬者的脸上——那犬戎兵痛呼一声,嘴里咬着的短刀险些脱嘴,手脚在湿滑的梯架上乱抓,指甲抠得木头“咯吱”响,像只被淋透的壁虎,眼看着就要坠下去,却又死死勾住了下一截横木。
观星台的窗棂被雨水打得噼啪作响,木缝里渗进的水在窗台上积成小小的水洼,映着台案上星轨仪的铜光。尹喜扶着青铜栏杆,指尖划过冰冷的仪盘,目光穿透雨幕,落在北崖中段。星轨仪上,云雨四星的光带此刻亮得诡异,其中最东侧的那颗星竟透出抹暗红,像浸了血的玛瑙,光芒顺着仪盘上的刻痕流淌,直直指向崖壁上那处被雨水泡软的城砖——那里是百年前工匠偷懒留下的缝隙,寻常日子里用灰浆糊着,连巡城的士兵都懒得多看一眼,此刻被雨水一泡,砖缝竟裂开半指宽的缝,黑黢黢的,正好容得下一只抓攀的手。
“黄旗示警!”尹喜猛地扬起黄旗,旗面被狂风灌得鼓鼓囊囊,像只挣扎的黄鸟,翅尖几乎要被撕裂,“北崖中段!重点防御!”
旗语穿透雨幕的瞬间,在城头士兵眼中炸开。张诚眼角余光瞥见那抹晃眼的黄,心里咯噔一下——他昨夜巡城时特意摸过那处砖缝,指尖触到的是粗糙的灰浆,当时只当是寻常瑕疵,此刻才惊觉尹喜早已从星象里看透了隐患。“弟兄们!守住中段!”他嘶吼着,声音被雨点砸得支离破碎,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拿短矛!专捅他们的手!”
话音未落,十几个犬戎死士已顺着裂缝攀上垛口。他们赤裸着上身,古铜色的皮肤在雨里泛着油光,像是抹了层血蜡,腰间缠着浸过烈酒的麻布,酒气混着汗味被雨水冲散,反倒生出股凶悍的腥气。为首的大个子嘴里咬着短刀,寒光从嘴角露出来,左手抠住砖缝,指节因用力而发白,右手已抓住垛口边缘,借着雨势猛地一拽,整个人像块坠石般翻上城头,落地时溅起的泥水劈头盖脸泼了张诚一脸。
“杀!”犬戎死士吐掉嘴里的刀,反手拔出背后的铁斧,斧刃上还沾着未干的血渍,显然是刚在梯下砍翻了两名守军。张诚不退反进,青铜刀斜劈过去,刀面撞在斧刃上,“当”的一声脆响,震得两人手臂发麻,虎口隐隐作痛。雨水混着两人粗重的喘息声在耳边炸开,张诚盯着对方眼里的凶光,突然想起尹喜昨夜的叮嘱:“雨战忌远射,利短兵,以巧破蛮。”此刻才算真正明白,这哪是星象推演,分明是把战场的每处细节都嚼碎了看透——方才身边的新兵急着拉弓,弓弦被雨水泡得发软,射出的箭刚过垛口就坠了下去,箭头扎在泥地里,连犬戎兵的衣角都没擦到。
北崖中段顿时成了绞肉场。犬戎兵的长柄斧在狭窄的垛口施展不开,只能抡圆了砸,斧刃带起的风混着雨水扫过脸颊,却屡屡被守军的短刀缠上——士兵们贴着垛口侧身游走,专等斧刃劈空的瞬间递刀,刀光擦着斧柄划过,总能在犬戎兵的手腕或脚踝留下深可见骨的伤口。赵大牛抡着铁棍在人群里冲撞,铁棍扫过处,犬戎兵的头骨碎裂声混着雨声闷响,像闷雷滚过泥潭。他自己后背被划开道口子,雨水灌进伤口,疼得他龇牙咧嘴,却笑得比谁都凶:“来啊!再爬!让你们尝尝爷爷的铁棍!”
观星台里,尹喜的手指在星图上飞快滑动,指腹磨过“云雨四星”的刻痕。《甘石星经》“云雨篇”里的字句在脑中翻涌:“四星齐亮,敌锋正锐;一星暗,敌势衰;三星转赤,可反击。”此刻星轨仪上,云雨四星已有两颗转暗,光芒像被雨水浇过的烛火,明明灭灭,唯余那颗暗红之星还在挣扎,光芒忽明忽暗,像只濒死的眼,透着股不甘的凶气。
“时机到了。”尹喜低声自语,伸手抓起案上的红旗。这面旗本是用于火箭齐射的信号,旗面绣着火焰纹,此刻却被他卷了大半,只露出半截红绸,在雨里轻轻晃动,像条受伤的赤蛇,蜷缩着吐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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