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夏的函谷关,晨雾总带着股化不开的湿意。尹喜踏着露水登上观星台时,东方天际刚泛起鱼肚白,星轨尚未完全隐去。他习惯性地扶正案上的铜制浑仪,指尖拂过"角宿"刻度——自春分后,苍龙七宿渐次东升,今日却见东方低空多了一抹异样的光晕,像谁在青云上洒了把碎银。
"先生,您看那星。"身后传来弟子李信的声音,带着少年人特有的锐敏。
尹喜抬眼望去,光晕中央,一颗星正从云层中渐显轮廓。星色微青,光带如垂露般往下淌,与《甘石星经》所载"雨师星,青苍色,光润如露,见则主水"分毫不差。他俯身翻出案头的《夏小正》刻本,指尖点在"雨师一星名屏翳,雨泽应此星"的句上,喉间泛起一声低叹:"屏翳显形,怕不是好兆头。"
李信凑过来看,见那星的光带正一寸寸往下沉,像檐角垂落的雨线:"先生,《夏小正》里说'雨师星见三日,必有大水',咱们要不要先报给关民?"
"报,怎么不报。"尹喜取过朱砂笔,在星图上圈出雨师星的位置,笔尖在纸面顿了顿,"但光报不行。你去库房取十面铜锣,分发给各段河堤的守卒,让他们寅时敲第一遍,卯时敲第二遍,敲到百姓都听见为止。再备五十捆麻筋,三十桶糯米浆——加固河堤,得用实料。"
李信刚要走,又被尹喜叫住:"等等,把我案头那卷《河防要略》带上,让守堤的老卒看看'鱼鳞埽'的扎法,就说按雨师星的光带走向扎,每埽要压三尺深。"
辰时的太阳刚爬过函谷关的城楼,铜锣声已在关城内外炸响。起初百姓只当是寻常操练,直到看见守卒扛着麻筋、推着糯米浆往河堤跑,才觉出异样。城南的张老栓正蹲在门口编竹筐,听见锣声里混着李信的喊:"雨师星显了,要涨大水!各家各户出个人,去河堤帮忙啊!"他手一抖,竹篾子划破了手指,也顾不上擦,抄起墙角的铁锹就往河边跑。
河堤上很快聚起百十来号人。尹喜站在最高处的了望台,手里举着铜望筒,望筒里雨师星的光带已垂到地平线,像根青线连着天与河。"都看这边!"他扬声喊道,展开《河防要略》,指着上面的鱼鳞埽图样,"老卒说这法子抗水最牢,现在按星位分段落——东边到氐宿对应处,西边到房宿对应处,中间以雨师星正下方为界,各自扎埽!"
人群里有人嘀咕:"星位哪看得准?"尹喜没答话,只让李信扛来一根长竹竿,竿顶绑着面小旗,按浑仪测的方位插在河堤上:"旗子在哪,埽就扎到哪。雨师星管水,跟着它的方位走,错不了。"
张老栓领了西边的活,蹲在地上捆麻筋时,见旁边的年轻人没把糯米浆抹匀,忍不住念叨:"小子,浆要裹着麻筋渗进土才管用。去年我家屋顶漏雨,就是这么糊的,比单用泥牢十倍。"年轻人撇撇嘴:"这跟糊屋顶能一样?"张老栓指了指天上:"怎么不一样?都是堵漏,天上那颗星盯着呢,糊弄不得。"
日头爬到正中时,第一排鱼鳞埽已扎进河堤。青灰色的埽体像鱼鳞片嵌在土坡上,糯米浆混着汗水在阳光下泛着光。尹喜踩着泥泞来回检查,走到中段时,见李信正对着望筒皱眉:"先生,雨师星的光带变宽了!"他接过望筒一看,果然,星周的光晕像浸了水的棉絮般晕开,《甘石星经》里"雨师光润如溢,水势将猛"的话突然浮上心头。
"加派人手!"尹喜把望筒往李信手里一塞,扯开嗓子喊,"西边再加两排埽,东边往亢宿方向再延五丈!谁家里有多余的门板、石碾,都扛来压埽!"
这话一出,人群顿时动了。有人跑回家拆了旧门板,有人吆喝着抬来石碾,连关令都带着衙役赶来帮忙。张老栓的儿媳妇抱着刚蒸好的窝头送来,见河堤上插的小旗被风吹得直晃,忽然说:"爹,你看那旗子,不正对着河心的漩涡吗?"张老栓抬头一看,果然,旗尖指的方向,河面上正旋着个不大不小的漩涡,心里顿时信了八分。
暮色降临时,河堤已新添了三尺宽的埽体。尹喜站在了望台上,见雨师星的光带已漫过邻近的天市垣,《夏小正》"天市垣中多星官,水潦过垣必成灾"的句子在耳边响。他让李信敲响最后一遍锣,锣声里混着他的喊话:"今夜轮流守堤,听见水声变了就喊——记住,星位在哪,人就守在哪!"
张老栓领了上半夜的班,裹着草席坐在埽体上,望着天上的雨师星,忽然想起年轻时听老人们说的,这星原是上古水神屏翳所化,掌管天下雨泽。他摸了摸身旁的埽体,硬邦邦的像块石头,忍不住对着星星念叨:"星爷,咱这埽扎得牢,您可别让水太大了......"
夜半时分,风突然变了向,从河面卷来的潮气带着股土腥味。李信摇醒尹喜:"先生,你听!"远处的河水声像是闷雷在滚,比白日里沉了许多。尹喜抓起望筒,星图上的雨师星已亮得有些刺眼,光带直垂到河面,像在水里扎了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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