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至的函谷关,被一层薄薄的紫气裹得严实,像浸在温酒里的玉。观星台的紫石地面冻得发脆,"虚宿"的刻痕里积着层冰晶,在晨光中折射出细碎的光,恍若谁将银河的星砂碾碎了撒在里面。尹喜盘腿坐在刻痕中央,宽大的袍角垂落,遮住了"虚宿二星"的刻纹,只露出星纹边缘缠绕的流云纹——那是十年前他亲手刻上去的,取"流云无定,虚室生白"之意。
他双目微闭,指尖搭在膝头的《甘石星经》竹简上,指腹摩挲着"虚为天府,主藏万物"的篆字。漏刻的滴答声从台角传来,与他的呼吸渐渐相合,一呼一吸间,竟与虚宿在天幕上的运行节奏隐隐呼应。往日静坐时,总觉心头像堆着未清点的粮草,商户的纠纷、关卒的考勤、往来的文书,桩桩件件都像星子般在心头闪烁,搅得天幕不得安宁。可今日晨起读《道德经》,读到"致虚极,守静笃"时,指尖忽然一颤——若把心当成观星台的空石,让那些纷扰如流云般穿堂而过,会看见什么?
起初,耳中的声响比往日更清晰了。更夫刚敲过卯时的梆子,余音还在关城的青砖缝里打转;西市的商户正卸门板,木轴转动的"吱呀"声裹着寒气飘过来;远处的鸡鸣此起彼伏,像一串被风吹响的铜铃。这些声响起初像杂乱的星子,在他意识里横冲直撞,可他想起《夏小正》里"虚宿二星上下行,恰似琉璃照天庭"的句子,便试着把心当成块通透的琉璃,任由声响穿过去,不拦,不堵。
渐渐地,那些声响竟像被梳理过一般,顺着某种无形的轨迹流转起来。更夫的梆子声沉在最底,像"虚宿"旁的"司命星",沉稳如钟;商户卸门板的声音在中间浮动,恰似"司禄星"的光芒,带着人间烟火气;鸡鸣则飘在最上层,像"司危星"的微光,细碎却明亮。尹喜忽然明白,不是声响乱,是自己的心像面蒙了尘的铜镜,照什么都模糊一片。
"关令?"张诚的声音从台边传来,轻得像怕惊散了什么。尹喜睁眼时,见他站在"壁宿"的刻痕旁,手里捧着星象记录册,靴底沾着的星砂在紫石上拖出淡淡的痕,像流星划过的尾迹。
"何事?"尹喜的声音带着刚从静中醒来的微哑。
张诚往前挪了半步,目光瞟向天幕:"昨夜三更,'虚宿'的光晕突然扩大了半尺,连旁边的'司命''司禄'二星都被罩了进去。按《甘石星经·虚宿篇》'虚宿光晕扩,主仓廪空而能容',要不要记进《紫气星象录》里?"他说着,翻开记录册,册页上已画好了虚宿的星图,用朱砂标了光晕扩大的范围,旁边还注着"亥时三刻,紫气浓度骤增"。
尹喜顺着他的目光望向东方,虚宿的二星此刻正悬在"天市垣"的边缘,周围果然裹着圈淡淡的紫晕,比往日宽了近一倍,像给星子罩了层薄纱。他忽然想起昨日粮仓的情景——老仓吏王伯清出了三分之一的陈粮,本以为仓容会显空荡,没承想新到的冬麦竟比往年多收了两成,恰好填满,连空隙都没留。当时只当是巧合,此刻看着虚宿的光晕,心头忽然一动。
"你看那光晕,"尹喜抬手,指尖划过空中,似在描摹光晕的轮廓,"它为何会扩?"
张诚愣了愣,低头翻《甘石星经》:"书上说'虚极则容',难道是......"他猛地抬头,眼里闪着亮,"是因为虚宿周围的星子退开了些,给它腾出了空间?就像粮仓清空了旧粮,才能装下新麦?"
尹喜没答,反倒起身走到观星台边缘,指着关城西侧的商道:"你看那些商旅,"他说,"昨日大雪封路,商道被堵,今日雪化了,路空出来,是不是走得更顺了?"
张诚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果然见商队的马车正一辆接一辆地驶过,车轮碾过融雪的路面,溅起的泥水都带着股顺畅劲儿。"是空出来的路,让他们走得更顺......"他喃喃道,忽然想起《甘石星经》里"虚室生白,吉祥止止"的注脚,"难道'虚'不是空无一物,是像空路、空仓那样,给该来的留着位置?"
尹喜笑了,转身从台角取过青铜望筒,递给他:"你且看看虚宿的光晕里,有什么。"
张诚接过望筒,对准虚宿。起初只看见两颗主星在光晕里浮动,像浸在水里的玉珠,可凝神细看,竟发现光晕里藏着无数微小的星点——那些星点平日里被主星的光芒盖过,根本看不见,此刻因光晕扩大,反倒显了出来。它们像撒在粥里的米粒,密密麻麻,却各有各的位置,顺着某种韵律轻轻晃动。
"这是......"张诚惊得差点掉了望筒,"《甘石星经·微星篇》里说的'微星藏于虚,主隐德',难道就是这些?"
"你再看它们在拼什么。"尹喜的声音里带着笑意。
张诚眯眼细看,那些微星点果然在缓缓移动,起初像杂乱的蚁群,渐渐竟看出些轮廓来——是个"德"字。笔画虽淡,却清晰可辨,最后一笔恰好落在"司命星"旁,仿佛谁用星砂写就的注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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