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反贪局的办公楼层,总是透着一股异于其他政府部门的肃静。不是那种慵懒的闲适,而是一种绷紧了弦的、蓄势待发的安静。走廊里脚步匆匆的工作人员,脸上大多没什么表情,眼神却格外警惕,彼此交谈时声音压得很低,仿佛随时都在处理着什么机密要务。
局长办公室内,吕梁正襟危坐,面前宽大的办公桌上,文件堆砌得如同小山,却井然有序。他刚刚送走了一拨汇报工作的下属,办公室内还残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烟味——不是他抽的,是刚才那位在基层摸爬滚打多年的老处长留下的。吕梁自己不抽烟,但也从不阻止手下这些有点“老烟枪”做派的得力干将在汇报时点上一支,只要他们能把案子说清楚。这是一种无言的默契,一种对专业能力的尊重。
他端起桌上的紫砂杯,吹开浮叶,呷了一口浓茶。茶是老家带来的新炒的龙井,味道清冽,正好冲散那点烟味,也让他高速运转了半天的大脑稍稍得以舒缓。
上任省反贪局局长已有数月,吕梁很清楚自己这个位置的分量和微妙之处。这是汉东省反腐战线的前沿指挥部,权力不小,盯着的人更多。前任的教训犹在眼前,一步踏错,可能就是万劫不复。高育良书记和祁同伟厅长将他放在这个位置上,是信任,更是考验。
他吕梁,必须展现出足够的“锋芒”。
这锋芒,既要锐利,能斩断贪腐的黑手,又要精准,不能伤及“自己人”。这其中的分寸拿捏,比侦破任何一起大案要案都更考验智慧。
桌上的红色保密电话响了起来,打破了办公室的宁静。吕梁看了一眼来电显示,是内部线路,来自案件督办中心。他拿起听筒。
“吕局,关于临水县副县长王茂才涉嫌违规操作保障房项目的初步核查报告,已经加密发到您邮箱了。情况……比我们之前预想的要复杂一些。”电话那头是吕梁一手提拔起来的督办科长,声音里带着一丝谨慎。
“复杂?”吕梁眉头微蹙,“说具体点。”
“是。我们核实了部分举报信内容,王茂才在保障房项目用地审批和工程发包上,确实存在程序违规,为特定关系人牟利的情节也比较清晰。但是……在深挖资金流向时,发现有一笔五十万的资金,通过一个空壳公司,最终转入了一家名为‘京州新城建设投资公司’的企业账户,而这家公司,京州市委市政府持有部分股份,是李达康书记在主推的京州新城市政配套工程的主要承建商之一。”
吕梁的目光瞬间锐利起来。李达康!这个名字在汉东政坛,意味着一个强大的、甚至在某些领域能与高育良分庭抗礼的存在。王茂才不过是临水县一个副处级干部,怎么案子会牵扯到李达康的地盘上?
“查清这笔资金的性质了吗?是投资?是借款?还是利益输送?”吕梁的声音沉稳,听不出波澜。
“暂时还无法完全定性。京州新城投资公司那边解释说是正常的项目预付款,但他们提供的合同存在瑕疵,时间点也对不上。我们怀疑,这很可能是王茂才为了洗白非法所得,或者寻求更高级别的‘保护伞’,而进行的利益捆绑尝试。当然,目前还没有直接证据指向李达康书记或其身边人。”
吕梁沉默了片刻,手指无意识地在桌面上轻轻敲击着。王茂才的案子本身,按程序办就是了,一个副县长,证据确凿的话,拿下他没有任何心理负担。但牵扯到李达康的领域,这就变得异常敏感。高育良和李达康之间那种微妙的平衡,是当前汉东政局的一大特征。自己这柄“剑”,如果挥得不是地方,很可能不是斩向腐败,而是捅了马蜂窝。
“我知道了。”吕梁最终开口,语气果断,“王茂才的问题,证据扎实的部分,按程序走,该立案立案,该采取强制措施就采取。对于涉及京州新城投资公司的这部分线索,单独成卷,深度摸排,但要严格控制知情范围,没有我的批准,任何人不得擅自扩大调查范围,尤其是不能直接去接触京州方面的人。所有进展,直接向我汇报。”
“明白,吕局!”
挂断电话,吕梁深吸了一口气。这就是他面临的典型局面。反贪工作不能停,但每查一个案子,都要先看清楚案子背后盘根错节的关系网。王茂才这种级别的干部,就像是水面的浮萍,底下连着什么样的根茎,谁也不知道。
他拿起内线电话,让秘书通知几个业务处的负责人,半小时后开个案情分析会,讨论的是另外几个案子——一起省直部门处长利用审批权收受好处费的案子,一起地方国企负责人滥用职权造成国有资产流失的案子。这几个案子,违纪违法事实清楚,涉案干部职位不高不低,正好适合用来展现反贪局的“锋芒”,又不会触及太敏感的区域。吕梁需要这样的案子来彰显政绩,维持反贪工作的威慑力,同时也向高育良和祁同伟证明,他吕梁在这个位置上,是在认真做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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