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午后的阳光,透过省委政法委办公室宽大的落地窗,在地板上投下长长的、温暖的光斑。祁同伟站在窗前,双手背在身后,身影被光线拉得有些变形,仿佛一个巨大的、沉默的符号,烙印在这间象征着汉东权力巅峰之一的房间里。
办公室是新的。宽大、奢华、气派,每一处细节都彰显着使用者的身份和地位。红木办公桌光可鉴人,背后是一整面墙的书架,整齐地码放着精装本的马克思恩格斯全集、列宁选集、毛泽东文集以及各种法律法规典籍,像一排排肃穆的卫兵。墙上悬挂着巨大的汉东省地图,旁边是一幅笔力遒劲的书法作品,上书“浩然正气”——这是高育良亲自题写赠送的。一切都符合一位省委常委、政法委书记应有的规格,甚至超出了他曾经的想象。
他刚刚送走了一拨汇报工作的法院系统领导。此刻,难得的清净。窗外,是汉东省会的核心区域。高楼大厦鳞次栉比,纵横交错的街道上车流如织,远处的公园绿意盎然,更远处,江水在阳光下闪着细碎的金光。这座城市,这个省份,曾经让他感到压抑和渴望,如今,却以一种前所未有的驯服姿态,匍匐在他的脚下。
一种极不真实的恍惚感,如同窗外带着暖意的秋风,悄然袭来。他,祁同伟,一个从山沟沟里爬出来的农家子弟,赤着脚走过泥泞田埂、为了一点学费看尽白眼的穷小子,如今竟然站到了这里。公安厅长……曾经是他奋斗半生、感觉难以企及的巅峰。而现在,这个头衔只是他众多职务中的一个。省委常委、政法委书记,真正进入了汉东权力金字塔的最尖端,手握生杀予夺的权柄,一言可定无数人的荣辱兴衰。
他的手指无意识地划过冰凉的玻璃窗。思绪,却不受控制地飘回了来路。
他想起了那个雨夜,在孤鹰岭,他身中三弹,像一条垂死的野狗般挣扎,凭借着一股不肯认命的悍勇和运气,才捡回一条命,也换来了第一枚军功章。那时的他,只想出人头地,摆脱任人践踏的命运。
他想起了在乡镇司法所,日复一日地看着卷宗,调解着鸡毛蒜皮的纠纷,满腔热血和抱负在平庸中慢慢冷却。那时的他,渴望一个平台,一个机会。
他想起了第一次见到梁璐老师,那个能改变他命运的女人。他献上精心准备的鲜花,却只换来轻蔑的一瞥和周围人的窃笑。那一刻刻骨铭心的耻辱,像烧红的烙铁,烫伤了他的自尊,也彻底扭曲了他对权力和地位的认知。他发誓,要不惜一切代价向上爬,要把所有曾经轻视他的人都踩在脚下。
他想起了跪在汉东大学的操场上,向梁璐求婚。那不是一个浪漫的瞬间,而是一场精心计算、屈辱又决绝的交易。他用尊严和爱情,换来了通往权力阶梯的第一张门票。
他想起了在公安系统里,如何如履薄冰、如何揣摩上意、如何抓住每一个稍纵即逝的机会。他拜在高育良门下,成为“汉大帮”的核心干将。他替赵立春、赵瑞龙父子处理那些见不得光的脏活累活,在权力的灰色地带游走,手上沾满了洗不净的污秽。他铲除异己,结交同盟,编织关系网,一步步从刑侦支队长爬到副厅长,再到厅长。
然后,是那场惊心动魄的博弈。赵家的覆灭,是他精心策划的釜底抽薪。侯亮平的穷追猛打,被他巧妙化解并最终驱逐。沙瑞金的空降,带来了巨大的威胁,却也成了他联合高育良、整合内部势力的契机。最终,沙瑞金黯然离场,高育良登顶,他祁同伟,也如愿以偿,位极人臣。
这一路,他失去了太多。失去了陈阳,那份纯真美好的感情,早已在权力欲望的泥沼中腐烂变质。失去了作为一个普通人的良知和温情,他的心肠在一次次的算计和背叛中,变得如同坚冰。他甚至失去了睡眠,多少个深夜,他都是从噩梦中惊醒,冷汗涔涔,窗外是无边的黑暗。
但,他得到了权力。无上的权力。如今,在汉东这片土地上,除了高育良,他无需再看任何人的脸色。他的一句话,可以决定一个项目的生死,可以左右一个官员的仕途,甚至可以……他不敢再深想下去,那种掌控一切的感觉,既令人迷醉,又带着致命的危险。
他似乎赢得了一切。除掉了所有明面上的对手,辅佐恩师掌握了最高权柄,自己也站在了权力的顶峰。梦想,以一种近乎残酷的方式,实现了。
可是,为什么,站在这间象征着终极成功的办公室里,俯瞰着脚下臣服的城市,他心中涌起的,不是志得意满的狂喜,而是一种更深沉、更彻骨的……孤独和警觉?
这种孤独,并非身边无人。想要巴结他、依附他的人,可以从省委大楼排到江边。但这种热闹是虚假的,每一个笑脸背后,可能都藏着算计和恐惧。他再也没有可以毫无保留信任的人,包括高育良。师生情谊在权力的砝码前,又能有多重?他亲手将高小琴送入那个华丽的牢笼,既是保护,也是切割。他身边,只剩下程度这样因利益而捆绑的工具人。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