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委扩大会议的气氛,在祁同伟极具煽动性的发言和高育良系统性的定性之后,如同被投入了巨石的死水,表面上波澜不惊,水面之下却已是暗流汹涌,且方向一致地朝着一个既定的目标奔涌而去。接连几位重量级人物的表态,如同不断加重的砝码,使得会议的天平无可挽回地倾斜。每一句支持严肃处理的话,都像一根无形的绳索,缠绕在沙瑞金的手脚上,让他试图稳住局面、引导方向的努力变得越来越徒劳。会场里弥漫着一种奇特的氛围——一种在“政治正确”和“程序正义”旗帜下形成的、近乎一边倒的共识压力,让任何不同的声音都显得不合时宜,甚至危险。
所有人的目光,或明或暗,或直接或闪烁,都开始聚焦到一个人身上——省纪委书记田国富。
作为省纪委书记,田国富的表态至关重要,甚至具有某种决定性的意义。纪委是党内监督的专责机关,执纪问责是其核心职责。侯亮平的问题,首先是严重的违纪行为。高育良和祁同伟可以谈法治、谈程序、谈队伍形象,但最终对侯亮平个人政治命运进行纪律层面的裁决,田国富和他所领导的省纪委,拥有最权威的发言权。他的态度,将直接决定对侯亮平的处理是停留在批评教育、轻拿轻放,还是必须上升到严厉的党纪处分乃至调离重要岗位。
田国富一直沉默着。他微低着头,戴着老花镜,似乎在全神贯注地阅读着面前那份厚厚的会议材料,手中的笔偶尔在笔记本上记录着什么,但笔尖移动缓慢,显示出主人内心的不平静。他那张平日里不苟言笑、令人望而生畏的方正脸膛,此刻更显得凝重如山,眉头紧锁成一个深刻的“川”字。他能清晰地感受到来自会场四面八方的目光,那些目光中包含着期待、审视、催促,甚至是一丝不易察觉的胁迫。
他何尝不知道此刻自己表态的分量?他又何尝不清楚高育良、祁同伟等人步步紧逼的真正目的?这哪里仅仅是为了处理一个侯亮平?这分明是一场精心策划的政治围剿,是要借侯亮平这个突破口,彻底打击沙瑞金书记的权威,扭转汉东的政治格局。而他田国富,不知不觉间,已经被推到了这场风暴眼的最中心,必须做出一个极其艰难的抉择。
支持高育良和祁同伟,意味着他将站在“政治正确”和“多数人”的一边,符合纪委铁面无私、执纪必严的公众形象,也能暂时缓解自身面临的压力。但这样一来,他就等于亲手斩断了沙瑞金在政法系统最锋利的一把刀,严重削弱了沙书记推动汉东深层反腐的力量,甚至可以说是背叛了自沙瑞金到任以来,两人之间形成的某种默契和共同目标。沙瑞金若因此受重创,他田国富在汉东的未来,难道就会更好吗?高育良、祁同伟这些人,会真正信任和接纳一个“背叛”过沙瑞金的人吗?恐怕免免死狗烹。
但如果力保侯亮平,或者试图为其争取一个相对温和的处理方式,在眼下这种群情汹汹、证据(哪怕是经过精心选择的证据)看似确凿的情况下,无异于螳臂当车。他不仅无法保住侯亮平,反而会立刻将自己和沙瑞金彻底捆绑在一起,成为众矢之的,被扣上“护短”、“搞小圈子”、“纪律松弛”的大帽子。省纪委的威信将受到严重质疑,他田国富本人也可能被卷入漩涡,自身难保。这更是一种不理智的政治自杀行为。
两种选择,似乎都指向不利的结局。田国富感到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紧紧攥住,沉闷得透不过气来。他下意识地抬起目光,飞快地扫了一眼坐在主位上的沙瑞金。沙瑞金依旧保持着表面的镇定,但田国富与他共事这段时间,能敏锐地察觉到那镇定之下深藏的疲惫与无力。沙瑞金没有看他,目光平视前方,仿佛在认真聆听每一位发言者的意见,但田国富知道,沙瑞金此刻一定也在等待,等待他这位理论上最紧密的战友,最终会做出怎样的抉择。
就在这时,会议主持人,按照议程,目光投向了田国富:“国富同志,你是纪委书记,谈谈你的看法吧。对侯亮平同志的问题,省纪委这边有什么初步的意见?”
全场的空气瞬间凝固了。所有的窃窃私语和细微的响动都消失了,连纸张翻动的声音都戛然而止。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高度集中到了田国富身上。
田国富缓缓摘下了老花镜,轻轻放在材料上,这个动作似乎耗费了他不小的力气。他抬起头,目光扫过会场,与高育良深邃平静的眼神接触了一下,与祁同伟隐含期待和审视的目光碰撞了一瞬,最后,还是落回了沙瑞金身上。沙瑞金也终于看向了他,眼神复杂,有期待,有理解,或许,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恳求。
田国富深吸了一口气,他知道,不能再沉默了。他必须开口,必须表态。他的喉咙有些发干,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
“瑞金书记,育良书记,各位同志。”他的开场白一如既往的沉稳,但语速比平时稍慢,显示出字斟句酌的谨慎,“刚才,听了育良同志的情况通报,以及各位同志的发言,我都认真听了,也做了思考。侯亮平同志在办案过程中出现的这个问题……性质确实是严重的,影响也是很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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