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火是在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被基本扑灭的。
但大风厂上空弥漫的浓烟和刺鼻的焦糊味,却如同一个巨大的、无法消散的阴影,笼罩在整个京州市的上空,也笼罩在每一个亲历者的心头。曾经机器轰鸣的厂房,如今只剩下断壁残垣和扭曲乌黑的钢架,无声地诉说着昨夜那场灾难的惨烈。
祁同伟在临时指挥部坚守了一夜,眼中布满了血丝,警服上满是烟灰和干涸的水渍,但他腰杆依旧挺得笔直。天色微亮时,详细的伤亡统计报告终于送到了他的手上。
他快速扫过报告上的数字,心中那块悬着的石头,稍稍落下了一些。因他提前部署,程度指挥的可靠警力在冲突爆发初期就尽力隔离了双方,并在火起后第一时间引导疏散、全力救人,最终的伤亡情况,远比他自己记忆中可能发生的那个惨烈结果要好上很多。死亡人数被控制在了个位数,重伤者虽不少,但大部分被困工人得以生还。
这是不幸中的万幸,也是他祁同伟在这场灾难中,能够握在手里的第一份实实在在的“政绩”和“缓冲垫”。
“厅长,您歇会儿吧,这里我看着。”程度端着一杯热茶过来,低声说道。他同样一夜未眠,但眼神里除了疲惫,更多了一丝对眼前这位厅长的敬畏。昨夜祁同伟火线指挥、力排众议坚持先救人的场景,深深印在了他的脑海里。
祁同伟接过茶杯,摇了摇头,嗓音因为吸入烟尘和一夜的呼喊而有些沙哑:“现在还不是歇的时候。善后工作,才是真正的考验。”他抿了一口热茶,滚烫的液体划过喉咙,带来一丝清醒。
他指着报告,对程度下达新的指令:“程度,两件事,你马上去办,要隐秘,但要快。”
“第一,现场搜救和清理工作不能停,生要见人,死要见尸,给家属一个明确的交代。对外公布伤亡数字要准确,但措辞要谨慎,引导舆论认识到这是在极端困难下全力救援的结果,重点突出省委、市委的坚强领导和救援人员的英勇。”
“第二,”他压低了声音,目光锐利地看向程度,“大风厂工会主席郑西坡,还有他那个喜欢搞点网络舆论的儿子郑胜利,你派几个机灵、信得过的生面孔,便衣,给我‘保护’起来。”
程度心领神会,低声道:“明白,厅长。是控制起来,还是……”
“不,不是控制。”祁同伟打断他,语气明确,“是‘保护’。确保他们的安全,防止有人狗急跳墙,对他们不利。同时,也要‘引导’他们的情绪和诉求。郑西坡是老党员,有觉悟,但他现在肯定是又惊又怒。让你的人,以关心工人安危、了解真实诉求的名义接近他,倾听,记录,但要潜移默化地让他明白,冲动和过激行为解决不了问题,只有通过合法、理性的渠道反映问题,才能得到省委的重视和解决。”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冷光:“特别是那个郑胜利,年轻气盛,容易被人利用在网上煽风点火。要让他知道,散布不实谣言、激化矛盾,不仅帮不了他父亲和工人,反而会害了他们。必要的时候,可以让他‘知道’一些该知道的信息,比如,省委沙书记已经亲自过问此事,正在研究严肃处理。”
“是!我明白了,厅长!保证完成任务!”程度立刻领会了这“保护”背后的深意——既要掌握关键证人的动向,又要引导舆论走向,将工人群体的诉求纳入可控的、合法的轨道,从而将事件的解释权和主导权,牢牢抓在己方手中。这是比简单粗暴的控制更高明的手段。
程度领命而去。祁同伟放下茶杯,对秘书道:“准备车,去医院。通知院方,不要搞形式主义,我只是去看看伤员。”
京州市第一人民医院此刻已是人满为患。伤者痛苦的呻吟、家属焦急的哭泣、医护人员匆忙的脚步,交织成一曲悲怆的交响。当祁同伟带着几名核心干部,没有惊动太多人,悄然出现在烧伤科病房区时,立刻引起了骚动。
有家属认出了这位昨夜在火场一线指挥的公安厅长,情绪激动地围了上来。
“祁厅长!您要给我们做主啊!”
“我老公还在重症监护室,这可怎么办啊!”
“都是山水集团那些天杀的逼的!”
面对七嘴八舌的哭诉和质问,祁同伟没有回避,也没有丝毫的不耐烦。他停下脚步,示意身后的官员和警卫不要阻拦群众。他目光沉痛地扫过一张张悲愤而茫然的脸,深深地鞠了一躬。
“各位工友,各位家属!我是省公安厅祁同伟。发生这样的悲剧,我代表公安机关,向大家表示沉痛的哀悼和诚挚的慰问!你们受苦了!”
这一躬,让嘈杂的场面稍微安静了一些。工人们和家属们看着这位肩扛高级警衔、态度诚恳的大官,多少有些意外。
祁同伟直起身,声音沉重而有力:“请大家放心,也请相信党和政府!省委沙瑞金书记、市委李达康书记对这次事件高度重视,已经做出了明确指示:第一,不惜一切代价,全力救治每一位受伤的工友!所有的医疗费用,由政府先行垫付!第二,事件的真相,省委已经成立专门的调查组,一定会彻查到底!对于火灾起因,对于股权纠纷,对于所有违法违纪的行为,无论涉及到谁,都坚决一查到底,绝不姑息!一定会给大家一个明明白白的交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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