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浩像是被抽干了力气,一屁股瘫坐在院子里的石凳上。
他看着父亲拨通那个神秘的电话,听着那句“一起毁掉”,心里非但没有复仇的快感,反而升起一股彻骨的寒意。
毁掉?
怎么毁?
拿什么毁?
他脑子里一片浆糊,只剩下父亲那张在夕阳下忽明忽暗的脸,像一尊即将开裂的神像。
电话挂断了。
郑国强没有再看他一眼,转身回了书房,门“吱呀”一声关上,隔绝了两个世界。
这一夜,郑浩没睡。
他在狼藉的客厅里坐了一夜,从天黑坐到天亮,脑子里反复回想着这几天发生的一切,像一场荒诞的噩梦。
第二天清晨,第一缕阳光照进大宅时,他终于受不了了。
他需要一个答案。
他猛地站起身,踉踉跄跄地冲到书房门口,一把推开了那扇沉重的木门。
“爸!你到底想干什么!我们接下来怎么办?你倒是给我个准话啊!”
他吼叫着,像一头绝望的幼兽。
书房里,没有他想象中的运筹帷幄,也没有暴怒和不甘。
郑国强就坐在那张黄花梨木的书桌后,手里捧着一杯已经凉透了的茶。
他缓缓地,缓缓地抬起头。
郑浩的吼声,戛然而止。
他整个人像被雷劈中了一样,僵在原地,瞳孔剧烈收缩。
一夜之间。
就只是一夜之间。
父亲的头发,竟然白了大半。
不再是之前那种夹杂着银丝的灰白,而是一种毫无生气的,像霜打过的枯草一样的,惨白。
那张曾经充满了威严和霸道的脸,此刻沟壑纵横,像是瞬间老了十岁。
“嚷什么。”
郑国强开口了,声音沙哑得像是两块砂纸在摩擦。
“天,还没塌下来。”
“还没塌?”郑浩的声音都在抖,“外面那些人,都快把咱们家的门槛给踩烂了!银行的电话也打过来了!爸,我们……”
“我们输了。”
郑国强平静地打断了他,说出了一句郑浩最不想听到,却又不得不承认的话。
郑浩的眼圈瞬间就红了。
“我不甘心!凭什么!我们郑家在京城做了几十年的生意!凭什么她一个黄毛丫头一来,就把我们全毁了!我不服!”
“你不服?”
郑国强看着自己这个依旧执迷不悟的儿子,眼神里第一次,流露出一种深深的疲惫和失望。
“你告诉我,你怎么不服?”
“我们跟她拼了!她不是有钱吗?我们就跟她烧钱!她不是要建平台吗?我们就找人去砸她的仓库!去搞她的运输队!我就不信,她一个人能扛得住!”
郑浩挥舞着拳头,说的还是那些街头混混的套路。
郑国强听着,忽然笑了。
那笑声,低沉,沙哑,充满了无尽的悲凉。
“浩儿啊。”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院子里那棵老槐树。
“你还没明白。”
“我们输的,不是一场商战,也不是输给了闻人语这个人。”
他转过身,看着郑浩,一字一句,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我们,是输给了一个时代。”
“时代?”郑浩一脸的茫然。
“对,时代。”郑国强伸手指了指窗外,“你看到的闻人语,她不是一个人。她是一股浪,一股你我都看不懂的,叫‘技术’、叫‘数据’的滔天巨浪。”
“就算今天没有她闻人语,明天也会有李人语,王人语。”
“她们迟早会来,把我们这些老家伙,连同我们引以为傲的规矩,一起拍死在沙滩上。”
他走到郑浩面前,伸手,拍了拍儿子的肩膀。
那只曾经能轻易拎起半扇猪肉的手,此刻却轻飘飘的,没什么力气。
“我花了三十年,辛辛苦苦,拉拢人脉,制定规则,在这条大江上,建起了一座看起来坚不可摧的堤坝。”
郑国强的声音里,带着一股英雄末路的萧索。
“所有想在这条江上讨生活的人,都得从我的堤坝上过,都得给我交过路费。”
“我以为,这座堤坝可以保我们郑家,三代富贵。”
他自嘲地摇了摇头。
“可她来了。她什么都没做,她只是站在上游,动了动手指头,就让这条大江,改了道。”
“堤坝还在,可江水,已经不从这里流了。”
“你告诉我,这不是人力,这是天时。天时变了,你怎么跟天斗?”
郑浩彻底呆住了。
他从来没见过这样的父亲。
不愤怒,不咆哮,只是平静地,向他剖析着一场已经注定的死亡。
这种平静,比任何歇斯底里的怒吼,都更让他感到恐惧。
“那……那我们怎么办?”郑浩的声音里带上了哭腔,“就这么等死吗?”
“不。”
郑国强的眼神,忽然变得锐利起来。
那是一种看透了生死,决定放手一搏的决绝。
“堤坝保不住了,但住在堤坝上的人,得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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