规划局的走廊,从未如此漫长。
林渊的脚步不快,皮鞋底与光洁的瓷砖地面接触,发出规律而清晰的响声。这声音像一把小锤,敲在每一个听到它的人心上。
所有从办公室里探出头来的人,都用一种看“烈士”的眼神目送着他。
那个疯了。
这是所有人心中唯一的念头。
被杨局长用“历史回顾展”这个天坑活埋,非但没有认命,反而打印了一份不知道是什么的“催命符”,直奔局长办公室而去。这不是疯了是什么?
老王躲在门后,看着林渊决绝的背影,只觉得两腿发软。他忽然有些后悔早上送的那份豆浆油条,生怕自己被当成这个疯子的同党。
“咚,咚,咚。”
林渊的手指,不轻不重地敲响了局长办公室那扇厚重的实木门。
“请进。”
门内传来杨坤略带疲惫的声音。
林渊推门而入。
办公室里,杨坤正靠在宽大的老板椅上,闭目养神,手里盘着一串油光发亮的紫檀佛珠。阳光透过百叶窗,在他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让他那张看似和善的脸显得有些阴晴不定。
李曼坐在沙发上,正优雅地修着自己鲜红的指甲,看到林渊进来,她的嘴角勾起一抹意料之中的讥诮。
来了,这只被逼到墙角,准备胡乱咬人的小老鼠。
“小林啊,有什么事吗?”杨坤没有睁眼,佛珠在指间缓缓捻动,一副尽在掌握的姿态。
林渊没有说话,只是径直走到办公桌前,将那张还带着打印机余温的A4纸,轻轻地放在了杨坤面前。动作平稳,没有一丝颤抖。
杨坤终于睁开了眼。
他的目光先是落在林渊那张平静得有些过分的脸上,然后才缓缓下移,落在那张纸上。
当他的视线扫过标题上那一行黑体字时——《关于请求调阅邻市“宏发建材有限公司”2017年度工商税务年审档案及“宏图大厦”物业安保出入记录作为历史研究资料的协查函》——他捻动佛珠的手,在空中出现了一个微不可查的停顿。
办公室里的空气,仿佛在这一瞬间凝固了。
李曼也停止了修指甲的动作,她好奇地探过头,想看看是什么东西能让局长有如此反应。当她看清那上面的字时,漂亮的脸蛋上血色顿失,呼吸都漏了半拍。
“这是……什么意思?”
杨坤的声音很低,像是一头被惊扰的猛兽,从喉咙深处发出的咆哮。他没有抬头,但林渊能感觉到,两道冰冷如刀的视线,已经将自己牢牢锁定。
“杨局,这是我为了完成‘建城七十周年历史回顾展’史料搜集工作,起草的一份协查函。”
林渊的语气,平静得像是在汇报今天的天气。
他微微欠身,指着协查函上的文字,用一种极其“认真负责”的口吻解释道:“我查阅了大量资料,发现这家‘宏发建材有限公司’,在2017年左右,是我们江城多个重点市政工程,包括西区绿化带改建项目的主要建材供应商。我认为,要深入、全面地了解我们城市的发展史,就不能只看表面光鲜的成果,更要挖掘背后那些优秀企业的贡献。”
他顿了顿,仿佛是在组织语言,继续说道:“这家公司的工商税务年审档案,可以直观地反映出它当年的经营状况和企业实力。而‘宏图大厦’的物业安保出入记录,则可以帮助我们寻找可能已经离职的关键经手人,进行口述历史的采访。这对于丰富我们的展览内容,做到有血有肉,有数据支撑,是至关重要的。我认为,这完全符合您昨天对我的要求——深入发掘,不放过任何一个细节。”
这一番话说得滴水不漏,逻辑严谨,每一个字都踩在“政治任务”和“工作职责”的制高点上。
办公室里,死一般的寂静。
杨坤依旧低着头,没人能看清他此刻的表情。但那串紫檀佛珠,已经停止了转动,被他死死地攥在掌心,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根根发白。
李曼坐在一旁,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她终于明白了。
什么愣头青,什么偏执狂,什么被逼疯了?
从头到尾,都是伪装!
这个林渊,他根本不是在乱咬人,他是一头嗅觉敏锐到可怕的饿狼!他用他们亲手设下的陷阱,磨砺出了最锋利的爪牙,然后不偏不倚地,朝着他们最柔软、最致命的咽喉,狠狠地咬了过来!
“呵呵……”
杨坤忽然笑了起来。
那笑声短促而干涩,像是两块生锈的铁片在摩擦,听得人头皮发麻。
他缓缓抬起头,那双原本浑浊的眼睛里,此刻布满了阴鸷的血丝,像一张即将扑向猎物的蛛网。
“小林,你是不是觉得,你很聪明?”
威胁。
不再是暗示,不再是敲打,而是撕破所有伪装后,最赤裸裸的威胁。办公室的温度,骤降到了冰点。
林渊迎着他的目光,脸上依旧是那副公事公办的平静,只是眼神深处,多了一抹针尖般的锋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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