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像个蹑手蹑脚的孩子,在柳林镇中学东侧那片小杨树林刚刚绽出嫩黄的芽苞时,便悄然潜入了西里村。沟渠里残存的冰碴彻底消融,汇成浑浊细小的溪流。冻得硬邦邦的土地在暖阳下变得松软潮湿,散发出泥土特有的、带着微腥的苏醒气息。越冬的冬小麦褪去了冬日的枯黄憔悴,挺直了腰杆,铺展成一片片望不到边际的、生机勃勃的新绿。风也变得柔和,带着青草和野花的淡香,拂在脸上,不再像刀割,而是温润的抚摸。
紧张而枯燥的学习生活,也因这复苏的天地,悄悄渗入了一丝鲜活的趣味。这趣味,源于孙志强家后院那棵沉默了一冬的桑树。
那天下午放学,孙志强神秘兮兮地叫住吴普同和王小军:“喂,想不想看点好玩的?”
“啥好玩的?镇上又放新录像了?”王小军眼睛一亮。
“比录像有意思多了!”孙志强卖了个关子,领着他们穿过粮站家属院狭窄的过道,推开了自家后院的门。
后院不大,紧挨着仓房的后墙根,那棵吴普同曾在去年秋雨避寒时惊鸿一瞥的桑树,此刻已全然换上了新装。枝头抽出了无数嫩绿的新芽,叶片舒展开来,虽然还不算特别肥厚,但颜色鲜亮得如同浸透了早春的汁液,在夕阳的余晖下,每一片都薄得近乎透明,脉络清晰可见,散发着一种清新、微涩的植物气息。树下,放着一个扁扁的硬纸盒。
孙志强蹲下身,小心翼翼地打开纸盒盖子:“喏,就这个。”
吴普同和王小军好奇地凑过去。只见纸盒底部铺着一层嫩绿的、被啃食得边缘残缺的桑叶。桑叶上,蠕动着几条小小的、米粒般大小的虫子!它们通体灰白,近乎透明,身体一节一节的,正埋头在叶片边缘,用肉眼几乎看不清的小嘴,缓慢而执着地啃噬着,发出极其细微的“沙沙”声。
“蚕?!”王小军叫出声,带着点惊讶,也带着点城里孩子少见多怪的嫌弃,“你养这玩意儿干嘛?黏糊糊的。”
“蚕宝宝!”吴普同却脱口而出,声音里带着一种纯粹的惊喜。他见过村里老人养蚕,但那都是很久远、很模糊的记忆了。眼前这些微小的、努力啃食的生命,像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童年某个温暖的角落。
“嗯,”孙志强脸上带着一丝小小的得意,用手指极其轻柔地点了点其中一条,“从一个同学那儿要的卵,刚孵出来没几天。瞧,多小。”
“能吃吗?”王小军关注点总是很奇特。
“吃你个鬼!”孙志强白了他一眼,“蚕吐的丝能做丝绸!懂不懂?”
“丝绸?就它们?”王小军显然不信,撇撇嘴,“那得吃多少叶子?”
孙志强没理他,转向看得入神的吴普同:“普同,要不要?分你几条?这桑叶管够!”他指了指头顶那片嫩绿。
吴普同的心猛地一跳,像被那鲜嫩的桑叶撩拨了一下。他几乎没有犹豫,用力点了点头:“要!”
于是,吴普同用孙志强给的一个空火柴盒,小心翼翼地将五条比米粒大不了多少的蚁蚕(刚孵化的蚕宝宝)连同几片最嫩的桑叶请回了家。这成了他平淡甚至有些压抑的学习生活中,一抹意外闯入的、鲜活的亮色。
他把火柴盒放在自己房间靠窗的书桌上,那里光线明亮又通风。从此,这五条小小的生命,便成了他除了课本之外,最专注的观察对象。每天放学回来,书包还没放下,第一件事就是凑到火柴盒前,屏住呼吸,看那几条灰白的小虫是否安好,桑叶是否啃光了。
起初几天,蚁蚕几乎没什么变化,只是不停地啃食。吴普同每天放学后,都会绕到孙志强家后院,踮起脚,仔细挑选几片最嫩、最新鲜的桑叶,小心地摘下,用干净的湿布包好,再带回家。桑叶上带着植物的清香。
“哥,你看啥呢?”妹妹吴小梅好奇地探进头来。她已经上小学五年级了,扎着两个小辫,眼睛亮晶晶的。
“嘘——”吴普同连忙示意她小声点,神秘兮兮地招招手,“过来看,蚕宝宝。”
吴小梅凑过来,看到火柴盒里蠕动的小虫,先是“呀”了一声,本能地有点害怕,但看到哥哥专注而温柔的眼神,又壮着胆子仔细瞧:“它们……它们在吃叶子?”
“嗯,吃桑叶才能长大。”吴普同小声解释。
弟弟吴家宝也闻声跑了进来,他才上三年级,正是对什么都好奇的年纪。他扒着桌沿,踮着脚,努力想看清火柴盒里的东西:“虫子!哥,给我玩!”说着小手就要往里伸。
“别动!”吴普同吓了一跳,赶紧护住火柴盒,“不能碰!它们太小了,碰一下会死的!”他的语气带着前所未有的严厉和紧张。吴家宝被哥哥的反应吓住了,缩回手,委屈地撅起了嘴。
“家宝乖,不能碰哥哥的宝贝。”李秀云闻声进来,把吴家宝拉到一边,自己也好奇地看了看火柴盒里的小生命,笑了笑,“哟,养蚕了?你爹年轻那会儿也养过,挺费心的。”她没多说什么,只是叮嘱吴普同勤换叶子,保持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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