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小军听到动静,惊得魂飞魄散,猛地刹住车,连滚带爬地冲了回来,声音都变了调:“普同!普同!你怎么样?!摔哪儿了?!”他扑到沟边,看到吴普同仰面躺在干枯的麦地里,一身泥泞,脸上沾着黑泥和碎草屑,自行车扭曲着躺在沟沿上,轮子还在兀自空转着。
“咳咳……我……我没事……”吴普同挣扎着想坐起来,一动弹,胳膊肘和胯骨的剧痛让他倒吸一口冷气,龇牙咧嘴。他试着活动了一下手脚,还好,骨头似乎没断,只是被震得生疼。厚厚的棉衣棉裤虽然浸满了泥水,冰冷刺骨,但也确实在关键时刻缓冲了冲击力,没让他伤筋动骨。
王小军连拖带拽地把吴普同从麦地里拉起来,又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把沟里那辆已经不成样子的自行车拖了上来。看着那严重变形的前轮、扭曲的车把、耷拉下来的链条,王小军心疼得直咧嘴:“完了完了,这车……怕是不行了!”
吴普同呆呆地看着自己这辆“坐骑”的惨状,心一点点沉到了冰冷的谷底。这辆二手二六,虽然破旧,但陪伴他度过了小学毕业后的夏天和初中的最初几个月,是他通往那个陌生世界唯一的、可靠的伙伴。如今,它以一种极其惨烈的方式宣告报废了。寒风卷着地上的尘土和冰屑,无情地扑打在他湿透冰冷的棉衣上,冻得他牙齿咯咯作响。胳膊肘和胯骨的疼痛,麦茬刺破皮肤的灼烧感,混合着冰冷刺骨的泥水包裹全身的难受,以及伙伴报废带来的巨大沮丧和无助,像冰冷的潮水瞬间将他淹没。他鼻子一酸,眼泪差点夺眶而出,又被他狠狠地憋了回去,只是死死咬着下唇,尝到一丝淡淡的铁锈味。
“人没事就好!车坏了还能修……呃,算了,这模样估计修也够呛。”王小军看他脸色惨白,嘴唇冻得发紫,连忙安慰,“别愣着了,快活动活动,别冻僵了!走,先推着我车,我带你一段!”
接下来的几天,吴普同只能和王小军挤一辆车上学。王小军骑车,他侧坐在后衣架上,双手紧紧抓住冰冷的车座下面的铁架子。二八车的后衣架又窄又硬,硌得屁股生疼。两个人加上两个沉甸甸的书包,让王小军蹬起来格外费力,速度也慢了许多。清晨的寒风变得更加肆无忌惮,吹在脸上像刀子刮。吴普同坐在后面,看着王小军弓着背奋力蹬车的背影,感受着身下铁架子的冰冷坚硬和路途的颠簸漫长,心里充满了愧疚和一种难以言喻的窝囊感。他觉得自己像个累赘,拖累了朋友,也把自己弄得更狼狈。周老师讲台上那些越来越艰深的符号和公式,此刻在寒风中显得更加遥不可及,冰冷得像这冻土路。
这天晚上,吴普同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家,棉裤上被滑破的小口子已经被母亲用同色的布头仔细地缝补好,但泥污的痕迹还在。他默默地扒拉着碗里的饭粒,没什么胃口。父亲吴建军蹲在门槛上,闷头抽着旱烟袋,辛辣的烟雾在昏黄的灯光里缭绕。他这几天也听说了儿子摔车的事。
良久,吴建军磕了磕烟灰,站起身,走到吴普同面前。昏黄的灯光下,父亲的脸显得沟壑纵横,带着砖窑厂劳作留下的疲惫痕迹,眼神却异常沉静。他没说话,只是伸出粗糙的大手,用力拍了拍儿子单薄的、还有些佝偻的肩膀。那手掌厚重而温暖,带着泥土和砖石的气息,也带着一种无声的力量。
“明儿个,跟我去趟镇上。”吴建军只说了这么一句,声音低沉,却像石头落地一样笃定。
第二天下午,吴建军没去砖窑厂。他带着吴普同,顶着依旧凛冽的寒风,步行去了柳林镇。他们没有去热闹的集市,而是径直走向镇西头那家规模最大的国营五金交电商店。玻璃柜台里陈列着崭新的缝纫机、收音机,还有几辆不同型号的自行车,在日光灯下闪着诱人的光泽。
吴建军的目光直接落在那排自行车上。售货员是个穿着蓝布工作服的中年妇女,看到他们,热情地迎上来:“同志,看车?”
吴建军点点头,没多话,指着其中一辆:“那个,二八的,永久牌,推过来看看。”
售货员麻利地打开柜台后面的小门,推出一辆崭新的二八自行车。车身线条流畅,三角大梁粗壮结实。最引人注目的是那身油漆黑亮的漆面,光滑得能照出人影,像一匹蓄势待发的黑骏马。车把、轮圈、辐条、脚蹬……所有的金属部件都镀着亮闪闪的铬,在灯光下熠熠生辉。轮胎是崭新的、带着深刻花纹的“双钱”牌,充满了力量感。一股好闻的橡胶和机油混合的工业气息扑面而来。
“永久最新款,加重车架,特皮实!漆水也好,正宗烤漆!您看看这做工!”售货员卖力地介绍着,用手掌在那光滑如镜的漆面上抹了一下,竟不留一丝指纹。
吴建军没说话,走上前,伸出粗糙的手指,先是用力按了按那粗壮的大梁,纹丝不动。又蹲下身,抓住脚踏板用力摇了摇中轴,只有轴承转动顺畅的细微“沙沙”声,没有丝毫晃动。他捏了捏崭新的刹车闸,试了试车铃——清脆悦耳的铃声在店里回荡。最后,他双手抓住车把,把前轮提离地面,用力左右扭动车头,检查前叉的稳固性。整个过程,他神情专注,动作一丝不苟,像在检查一件精密的农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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