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收的花生——粒大饱满——油水足——便宜卖喽——”李秀云清了清嗓子,开始吆喝起来,声音清脆响亮,带着一种农家人特有的质朴和热情。
小普同站在父母身边,看着眼前这川流不息的人潮,听着耳边震耳欲聋的各种声响,闻着那复杂浓烈的气味,只觉得眼睛、耳朵、鼻子都不够用了!他好奇地东张西望:那边卖布匹的摊子,花花绿绿的布匹堆得像小山;那边铁匠炉子,炉火通红,铁锤敲打烧红的铁器,溅起一簇簇火星,发出“叮当”脆响;那边炸油条的摊子,金黄的油条在翻滚的油锅里膨胀,散发出诱人的焦香;还有卖泥人、卖风车、卖糖葫芦的小贩,举着插满糖葫芦的草把子,红艳艳的山楂裹着晶莹的糖壳,像一串串红宝石……一切都那么新奇,那么热闹!
很快,就有顾客围了过来。一个穿着体面、拎着菜篮子的中年妇女蹲下身,抓起一把花生,在手里掂量着,又捏开一颗看了看里面的果仁:“大姐,这花生咋卖?”
“三毛五一斤!大姐你看这成色,颗颗饱满!回家煮着吃、炒着吃、榨油都香得很!”李秀云热情地介绍。
“三毛五?贵了点吧?前头老张家才卖三毛三。”妇女开始还价。
“哎哟大姐,他那是啥成色?您看看我这,挑拣得多干净!都是头茬的好果子!您尝尝!”李秀云抓起几颗饱满的花生,不由分说塞进妇女手里。
妇女剥开尝了一颗,点点头:“嗯,是挺香。三毛四吧?我多要点。”
“行!看大姐您爽快,开张生意,三毛四就三毛四!”李秀云爽快地应下,麻利地拿起秤杆和秤砣。
小普同紧张地看着。只见母亲熟练地提起秤杆,挂好秤砣,把帆布袋挂在秤钩上,然后抓起塑料布上的花生,一捧一捧地往袋里装。她的眼睛紧紧盯着秤杆上的星花刻度,手指灵巧地拨动着秤砣的细绳,直到秤杆高高扬起,稳稳地停在某个位置。
“瞧好了大姐,二斤半,高高的!”李秀云把秤杆凑到妇女眼前让她看。
妇女点点头,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布包,打开,里面是卷得整整齐齐的毛票和钢镚。她数出几张毛票和几个亮闪闪的五分、二分硬币递给李秀云。
李秀云接过钱,仔细点了一遍,脸上笑开了花:“正好!谢谢大姐!下次再来啊!”
小普同的眼睛紧紧盯着母亲手里那些沾着汗渍的毛票和亮晶晶的硬币。那硬币冰凉坚硬的触感,仿佛隔着空气都能感受到。这就是花生换来的钱!是汗水的结晶!他觉得神奇极了。
花生卖得不错,陆续有人来问价、购买。吴建军则负责推销那些花生秧捆。他话不多,就一句:“喂猪的好饲料,一毛钱一捆。” 识货的养猪户过来,捏捏秧杆的干湿度,看看成色,爽快地付钱扛走一捆两捆。虽然不如花生值钱,但看着秧杆捆子一点点减少,换回一张张毛票,吴建军古铜色的脸上也露出了踏实的神情。
日头越升越高,集市的喧闹达到了顶点。阳光晒得人暖烘烘的,空气中各种气味更加浓烈地蒸腾着。小普同站得腿有些酸了,抱着瘪花生的小布袋,肚子也咕咕叫起来。他忍不住剥开一颗瘪花生,把里面瘦小的果仁丢进嘴里嚼着,虽然不香,但也能垫垫肚子。他看到不远处有个卖油炸糕的摊子,金黄的糕点在油锅里翻滚,香气直往鼻子里钻,馋得他直咽口水。但他知道,爹娘卖东西的钱是要买油盐的,不能乱花。他只能眼巴巴地看着,把口水咽回肚子里。
这时,一个穿着干部服、推着自行车的中年男人停在了花生摊前。他抓起一把花生看了看,又捏开几颗,眉头微皱:“大姐,你这花生是不错,可这壳上泥灰有点多啊,看着不够亮堂。三毛三卖不卖?”
李秀云陪着笑:“同志,这真是刚晒干的,灰土一掸就掉!您看这仁儿多饱满!三毛四是最低价了!”
男人摇摇头,似乎不太满意,推着车就要走。
一直站在旁边默不作声的小普同,看着那人挑剔的样子,又看看母亲堆着笑的脸,再看看自家那堆在阳光下金灿灿的花生,一股小小的不服气涌上心头。他也不知哪来的勇气,突然往前站了一步,仰起小脸,对着那男人的背影,用尽力气喊了一声:
“伯伯!俺家的花生可好吃了!俺爹俺娘在地里刨得可辛苦了!虫子都咬人!” 他想起地里那些白胖的“白刺槽”,又补充道,“俺还捡了好多掉地上的,一颗都没丢!”
那男人被这稚嫩却响亮的声音喊得一愣,停下脚步,回过头来,看着这个脸蛋晒得红扑扑、眼睛亮晶晶的小男孩。李秀云也愣住了,随即有些不好意思地想拉儿子。
男人却笑了,蹲下身,饶有兴趣地看着小普同:“哦?虫子咬人?那你怕不怕?”
“不怕!”小普同挺起小胸脯,“俺用树枝把它们挑走!它们笨得很!”
“哈哈!”男人被逗乐了,又看了看小普同怀里紧紧抱着的、装着瘪花生的布袋,问道:“那你抱的啥?”
“是……是瘪的,俺娘说自家吃的。”小普同老实回答。
男人点点头,站起身,对李秀云说:“大姐,你这儿子不错!实诚!就冲他这份心,三毛四,给我称五斤!”
李秀云又惊又喜,连忙称好花生,收了钱,不住地道谢。男人扛起花生口袋,挂到自行车后座上,临走前还拍了拍小普同的脑袋:“小子,好好念书,长大了有出息!”
小普同被夸得有点不好意思,小脸更红了,但心里却像喝了蜜一样甜。他第一次感觉到,自己似乎也能帮上一点忙了。他低头看着母亲把钱小心地收进贴身的衣兜里,那钢镚碰撞的轻微声响,此刻在他听来,比集上所有的喧闹都更悦耳,也更沉甸。那冰凉坚硬的触感,仿佛第一次如此清晰地烙印在了他的感知里——那是汗水的重量,是土地最直白的馈赠,也是生活最本真的、带着泥土气息的温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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