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普同在一旁看得心痒难耐,也学着父亲的样子,岔开小短腿,左手去搂麦秆。可那麦秆又密又韧,他小手力气不够,只能勉强搂住一小撮。他憋红了脸,挥动小镰刀砍下去——“噗!”一声闷响,麦秆没断,倒是镰刀被韧劲弹了一下,震得他小手发麻。他有些气馁,但还是倔强地再次尝试,这次看准了,用力一割,“嚓啦”一声,几根麦秆终于断了,歪歪斜斜地倒下来,麦茬却高高低低,像狗啃过似的。
李秀云在另一垄开始割麦。她的动作不如吴建军那般大开大合,却更加灵巧细致,速度也不慢。她一边割,一边轻声指点儿子:“普同,别贪多,一次少搂点,手往下点,搂住麦秆的腰,镰刀贴着地皮,用巧劲儿拉,别硬砍。” 小普同依言照做,果然顺手了一些,虽然割下的麦子又少又歪,麦茬依然不整齐,但总算能独立完成“割”这个动作了,小脸上顿时露出了兴奋的光彩。
随着日头升高,气温也像坐了火箭般往上蹿。太阳毫无遮拦地炙烤着大地,金色的麦田仿佛变成了一个巨大的蒸笼。汗水瞬间浸透了衣衫,紧紧贴在身上。麦芒像无数细小的针,随着动作不断扎进裸露的手臂和脖颈,刺痒难耐。汗水流进被麦芒扎破的小口子,更是火辣辣地疼。小普同很快就体会到了割麦的艰辛,刚才的新鲜劲儿很快被燥热、刺痒和手臂的酸痛取代。他割一会儿就直起腰,用脏兮兮的小手抹一把脸上的汗,小嘴呼呼地喘着气,羡慕地看着不远处父亲那仿佛不知疲倦、始终保持着节奏的背影。
李秀云不时直起身,捶捶酸痛的腰背,走到地头,拿起用麻绳吊在树荫下的瓦罐,倒出清凉的井水,递给丈夫和儿子。那水甘冽清甜,顺着灼热的喉咙滑下,是烈日下最奢侈的享受。吴建军通常只是猛灌几口,用袖子胡乱擦擦嘴边的水渍,便又弯下腰去,继续那似乎永无止境的“嚓嚓”声。小普同则像头小牛犊,咕咚咕咚喝个痛快,然后学着父亲的样子,把水瓢一放,又拿起小镰刀,尽管动作越来越慢,却咬着牙不肯停下。
当割下的麦子堆在捆绳上,差不多达到吴建军心中“刚好能捆住”的份量时,他停下了割麦的动作。他弯腰,双手麻利地将捆绳的两端交叉、收紧、打结,一个结实的麦捆就诞生了。那麦捆像一个小小的金色堡垒,稳稳地立在地里。
割麦,打捆,割麦,打捆……时间在单调重复的“嚓嚓”声和沉重的呼吸声中流逝。金色的麦浪在镰刀下一点点退却,露出大片大片灰褐色的土地。田埂上,一个个金黄的麦捆像列队的士兵,整齐地排列起来,越来越多,越来越壮观。小普同割下的麦子少得可怜,但也学着父亲的样子,用麦秆打了根细细的小捆绳,把自己割下的歪歪扭扭的一小把麦子捆成了一个小小的、几乎不成型的“麦捆”,宝贝似的放在自己割的那一小垄尽头。
正午的太阳毒辣得能把人烤化。吴建军抬头看了看天,又看了看地头堆起的麦捆,抹了把汗,沉声道:“歇晌!回家吃饭!”
午饭后,只略作休息,下午的战斗又开始了。这次,除了割麦,还要运麦。吴建军把家里的排车(一种农村常见的双轮手拉车)拉到了地头。装车是个技术活。麦捆又大又沉,装不好,路上容易散架甚至翻车。吴建军先把几个麦捆交叉着立放在排车底部,形成稳固的“基座”,然后一层层往上码放。他码得极其讲究,麦穗朝里,麦茬朝外,一层压一层,相互咬合,像砌墙一样,确保重心稳固。他高大的身躯爆发出惊人的力量,抱起沉重的麦捆,稳稳地举过头顶,准确地安放在排车合适的位置。汗水顺着他古铜色的脊背沟壑肆意流淌。
小普同的任务是“递麦捆”。他吭哧吭哧地抱起一个对他来说过于沉重的麦捆,踉踉跄跄地拖到排车边,努力举高递给父亲。吴建军弯腰接过,轻轻一托就放好了。小普同看着父亲轻松的动作,再看看自己累得通红的小脸和酸痛的胳膊,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了什么叫“力气”。
排车装得像一座移动的小金山。吴建军在车辕上套好拉车的绳索,绳索的套子深深勒进他宽阔的肩膀。他深吸一口气,身体前倾,双脚蹬地,古铜色的脖颈和手臂上肌肉虬结贲起,发出一声低沉有力的“嘿——!”那满载的排车,车轮碾过松软的田埂和坎坷的土路,发出沉重的呻吟。吴建军拉着车,一步一步,走得异常缓慢而坚实,每一步都在土地上留下深深的脚印。汗水浸透了他整个后背,在烈日下蒸腾起淡淡的白气。
李秀云和小普同跟在车后,不时用手推一下车帮,帮着省点力。小普同看着父亲那被绳索深深勒进肌肉的肩膀,看着他那几乎与地面平行的、弓得如同虾米般的脊背,耳边似乎又响起了那天溜场时那沉重单调的“咕噜……咚……”声。一种难以言喻的酸涩和崇敬,悄然涌上心头。这沉甸甸的排车,拉的是金色的希望,也是生活最真实的重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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