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堤旁，午后的阳光将佐久间良的身影拉得很长。
他机械地挥舞着铁锹，泥土飞扬，汗水滴落在他早已破旧的衣衫上，融入脚下被他翻掘了无数遍的土地。
安培拉星人抱着胳膊，淡紫色的双眸中映着那单调重复的动作，她终于忍不住再次开口。
“朕还是无法理解。明知结果注定是徒劳，为何还要投入如此巨大的、近乎一生的时间成本？这不符合任何理性逻辑与效率准则。他的行为，毫无意义。”
江辰没有立刻反驳，他只是拧开手中弹珠汽水的瓶盖，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递了一瓶给安培拉星人。他自己喝了一口，清凉的甜意在喉间蔓延。
“皇帝陛下。。。”江辰望着那个身影，缓缓说道。
“你是否观察过河流？”
“河流？”安培拉星人蹙眉，接过汽水，却并未饮用。
“嗯。一条大河，奔流不息，目标明确，终将汇入大海。这看起来很宏大，很有意义，对吧？”
江辰指了指远处波光粼粼的河面。
“但在它奔流的过程中，会冲刷出无数的河湾、浅滩，形成漩涡，卷起泥沙，甚至在某些地方，水流看起来几乎是停滞的，只是在原地打转。这些河湾、漩涡，对于大河‘汇入大海’这个终极目标而言，似乎也是‘无意义’的消耗与阻碍。”
他顿了顿，看向安培拉星人。
“但正是这些‘无意义’的曲折、回旋，塑造了独特的河岸风景，滋养了沿岸的生物，沉淀了肥沃的土壤。没有这些看似‘徒劳’的过程，河流只是单调的奔涌，失去了绝大部分的生机与美感。”
安培拉星人眼神微动，但没有说话。
江辰将话题引回挖掘者身上。
“他，佐久间良，就是人类这条大河中的一个‘漩涡’。他的行为，于人类整体奔向未来的洪流而言，微乎其微，甚至被视为‘停滞’或‘倒退’。但正是千千万万个这样的‘漩涡’，这样的‘固执’，构成了人类文明河床下最坚韧的基底。”
“举个例子？”
安培拉星人似乎提起了一点兴趣，她习惯用具体的“案例”来理解事物。
“好。就说飞行。”
江辰思索了一下，继续说道。
“在莱特兄弟之前，无数人尝试模仿鸟类，用羽毛、木材制造翅膀，从高处跳下，明朝一个叫做万户的官员，甚至把炸药绑在椅子上尝试飞翔。。。他们中的大多数，摔断了骨头，甚至付出了生命，被当时的人嘲笑为痴心妄想的疯子。他们的每一次失败，在当下看来，都是毫无意义的牺牲。但正是这些‘无意义’的尝试、失败、数据积累，甚至是用生命换来的教训，最终铺垫了莱特兄弟那短暂的十二秒成功。”
“人类文明的大部分成功都是站在巨人肩膀上取得的。但那些最初的‘巨人’，他们往往是在黑暗中独自摸索，看不见任何光明的‘愚者’。”
“佐久间良现在做的，和那些最初的飞行探索者，在本质上并无不同。他挖掘的，不只是泥土，更是一种可能性，一种哪怕只有亿万分之一，也绝不放弃的承诺。”
安培拉星人沉默地喝了一口弹珠汽水，甜味让她微微挑眉。她看着佐久间良那双因长期劳作而布满老茧、甚至有些变形的手，忽然问道。
“那么，代价呢？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可能性，赌上自己的一生，值得吗？在朕看来，这是对生命本身的极大浪费。”
“值得与否，或许只有他自己才能定义。”
江辰回答道。
“人类的生命并非冰冷的数字，无法只用‘效率’和‘成果’来衡量。情感、记忆、信念、承诺。。。这些在陛下看来可能虚无缥缈的东西，恰恰是构成我们生命重量的一部分。”
江辰指了指自己的心口。
“对佐久间良而言，梅茨星人给予他的，可能不仅仅是收养之恩，更是一种超越种族、超越星球的善意与认同。这种温暖，足以支撑他在此后漫长而冰冷的人生中，将挖掘飞船、前往梅茨星这个目标，作为活下去的唯一支柱。这在外人看来是偏执，对他而言，却是救赎。”
江辰顿了顿，语气变得更加深沉。
“而且，陛下，您是否想过，人类之所以能一次次在绝境中翻身，在灾难后重建，正是依赖于这种看似‘不理性’的韧性。理性告诉我们，房子会被宇宙人摧毁三次，就不该再建第四次；感性却告诉我们，那是‘家’，是承载记忆与温暖的地方，必须重建。”
“刚刚的那位老伯，他重修了三次房子。他的行为，在追求绝对理性和生存效率的视角下，也是‘无意义’的，不是吗？但他还是做了。因为那是他的‘根’，是他的‘坚持’。”
“人类的文明，不仅仅建立在伟大的发明和宏伟的工程上，更建立在无数这样‘无意义’的坚持、‘不划算’的付出、‘不理性’的守护之上。”
安培拉星人陷入了长久的沉默。夕阳开始西斜，将天空染成一片橘红。佐久间良的身影在夕阳下仿佛变成了一尊镀金的雕塑，依旧在不知疲倦地挖掘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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