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开出租车的第五年,在绕城高速外的荒路上,拉过一个没有影子的女人。
那天是腊月廿八,离除夕只剩两天。傍晚六点刚过,城区就飘起了碎雪,鹅毛大的雪片裹着寒风往车窗缝里钻,我把暖气开到最大,出风口嗡嗡的响声还是压不住外面的风声。收音机里正播着年货促销广告,主持人的声音甜得发腻,我叼着根没点燃的烟,盯着导航上“空驶”两个灰色的字,心里盘算着再拉两单就回家煮饺子。
手机在仪表盘上震了一下,是调度中心的派单。起点是城郊的废弃纺织厂,终点是三十公里外的青山墓园。我皱了皱眉——那片纺织厂三年前就塌了半边厂房,如今只剩断壁残垣,白天都少有人去,更别说这大雪天的晚上。但看着订单备注里“愿加两百小费”的字样,我还是咬了咬牙,打了转向灯往城郊开。
雪越下越大,车灯照出去,只能看见前方十米内飞舞的雪片,路面结了层薄冰,车轮偶尔会打滑。快到纺织厂时,导航突然没了信号,屏幕上的路线变成一团乱码。我骂了句脏话,放慢车速,借着车灯的光,看见厂房门口站着一个女人。
她穿了件黑色的长款羽绒服,头发披在肩上,脸色白得像纸。我停下车,降下车窗,问她是不是下单的人。女人没说话,只是点了点头,拉开车门坐进了后排。一股寒气跟着钻了进来,我下意识地把暖气又调高了些,却觉得那股冷意像是从骨头缝里渗出来的,怎么也驱不散。
“去青山墓园,对吧?”我透过后视镜看她,女人还是没说话,只是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像是睡着了。我没再多问,踩了油门往墓园的方向开。路上很静,除了车轮压过积雪的“咯吱”声,就只有出风口的嗡嗡声。我偶尔透过后视镜看她,她始终保持着同一个姿势,一动不动,像是一尊雕塑。
大概开了二十分钟,我突然觉得不对劲。雪还在下,路面上积了厚厚的一层雪,可车子的后视镜里,却看不到女人的影子。我心里咯噔一下,猛地踩了刹车,回头看向后排。女人还坐在那里,闭着眼睛,脸色依旧苍白。我揉了揉眼睛,再看后视镜,还是没有影子。
“你……”我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的声音在发抖,“你有没有看见自己的影子?”
女人缓缓睁开眼睛,看向我。她的眼睛很黑,没有一点光泽,像是两口深不见底的古井。“影子?”她的声音很轻,带着一股说不出的凉意,“我早就没有影子了。”
我吓得心脏差点跳出嗓子眼,双手紧紧握着方向盘,指节都泛了白。“你……你到底是什么东西?”
女人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只是看着窗外,轻声说:“前面路口左转,有一条小路,通往墓园的后门。”
我不敢不听,颤抖着打了转向灯,按照她说的路线开。小路更窄,两边是光秃秃的树林,树枝上挂满了积雪,被风吹得“呜呜”作响,像是有人在哭。车子开了没多久,就看见墓园的后门,门口没有路灯,只有两盏破旧的灯笼,在风雪中摇晃着,发出微弱的光。
“停车吧。”女人说。
我停下车,不敢回头,只听见后排的车门被拉开,又被关上。我僵硬地坐在驾驶座上,过了好一会儿,才敢透过后视镜往后看。后排空空的,女人已经不见了。我连忙打开车门,跑下车,往墓园里看。雪地里没有脚印,只有漫天飞舞的雪花,和那两盏摇晃的灯笼。
我吓得魂飞魄散,连忙跑回车上,发动车子往回开。一路上,我不敢再看后视镜,也不敢再听收音机,只想着快点回到市区。可车子刚开出去没多远,仪表盘上的水温表突然降到了最低,发动机发出“咔咔”的响声,然后就熄火了。
我用力拧了拧钥匙,发动机却再也打不着火。我拍了拍方向盘,骂了句脏话,下车检查。车子好好的,没有任何问题,可就是打不着火。就在这时,我听见身后传来脚步声,很轻,像是踩在雪上。我猛地回头,看见那个女人正站在我身后,脸色依旧苍白,眼睛里没有一点光泽。
“你……你怎么还在这里?”我往后退了一步,后背撞到了车门,冰凉的触感让我打了个寒颤。
女人没有说话,只是一步步向我走近。我能闻到她身上传来的一股淡淡的霉味,像是埋在地下很久的东西。“我忘了告诉你,”她轻声说,“三年前的今天,我就是在这条路上出的车祸,车子滑进了路边的沟里,烧得只剩下骨架。”
我吓得腿都软了,瘫坐在雪地上,看着她一步步走近。“你……你想干什么?”
“我只是想找个人,陪我说说心里话。”女人蹲下身,看着我,“这三年来,每天晚上我都在这里等,等一个愿意听我说话的人。”
我看着她的眼睛,突然觉得她很可怜。我定了定神,问她:“你想说什么?”
女人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笑容,很淡,却带着一股说不出的悲伤。“我有个女儿,今年五岁,叫乐乐。三年前,我本来是要去幼儿园接她的,可没想到……”她的声音哽咽了,“我出事后,她就跟着她爸爸生活。我很想她,每天晚上都去幼儿园门口等,可我只能看见她的影子,摸不到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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